“你!”领班眯眼盯着她,眼底凶光乍现:“你个死盐贩子还敢狡辩!既然不肯去衙门,现下就把钱掏出来,别逼得我们动手!”黄葭沉默不言,也不接话。那领班见局面僵持着,心中不耐,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也向前走来,“一个姑娘家,也跑来干这种勾当,我们收你几个钱,是想保全你的名声,别给脸不要脸……”她无意辩解,右手摸向腰间。三个衙差微微一怔,眯起眼,仿佛想到了什么。一道道目光直盯着她的手,是在等着她摸出钱来。然而下一瞬——重重雨幕里,一面牙牌举起,甩出一片水珠,甩在官差的鼻梁上。牙牌上的鎏金云纹泛出寒芒,正中是“市舶司”三字。三人脸色一变,心中混乱了片刻。须臾,脸上挤出一个尴尬的笑,“您老是……”黄葭手腕一抖,收回牙牌,“近来刺桐港的运船上,频频查出私盐,本官奉命,特为稽查。”“原来是内府的人,”领班面上带笑,喉结滚了滚,拱手,“小的们眼拙,方才就是一场误会。”黄葭不想同他们纠缠,只仰面道:“几位出的是公差,便不要在此多留,早点回店里盯着吧。”三人揖了一礼,退着往巷口挪。雨势转急,四围的热风都刮了起来。黄葭望着几人狼狈而走的身影,眸色渐深。……“查处私盐?”众厂官面面相觑。“这不是官府的活么?”胡逊面露难色,“咱们虽在港口有人,但没有布政司的令,贸然搜检,只怕会惹藩台衙门不快。”泉州船厂在刺桐港养了一班督查贡舶船只的士卒,凡三百人,受命核对上贡的货物,并无权对其余往来的船进行搜检。而搜检私盐一项,本身是暴利,若搜来的钱再充入船厂库中,无疑是与藩台衙门争利。“眼下,各船厂积欠粮饷已不可胜计,”黄葭扫了他一眼,又环顾众人,语气郑重,“银钱来路,无非开源与节流。先前梁主事推行‘杜内收’的方略,也是节流,倒头来反倒把库帑给掏空了,现下再要节流,也没处减省。若今年不弄一个新的进项,往后便会一发不可收拾。”“主事言重了,”胡逊看向她,茶盖沿盏口划出半圆,水汽腾起,“大家缝缝补补,各船厂都凑一凑,也不是凑不出粮饷。”“怎么凑?”黄葭浅望了他一眼,“胡厂官是还想用‘杜内收’的方略,一点一点从船工手头扣出来……”胡逊面色一僵,笑了笑,“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今秋还有贡舶来港,现下这笔账可以先放一放,等到十月里,一切困厄即可迎刃而解。”黄葭冷笑,“往年,泉州船厂便是靠贡舶养着的么?”话音一落,堂下静穆片刻。风雨声已经有些呜咽,雕花窗中漏进了天光,将众厂官的影子钉在《海舶图》上。黄葭抿了一口茶,望向堂外烟雨,“即便往年是这样,那也是我来这里之前的事。”一旁安溪船厂的厂官扶正官帽,面露难色,“黄主事初来乍到,恐不知事。现任泉州知府鲍冕,于今年三月上任,他刚上任,便已废了泉州几个老卫所的建制,预备要在宝盔山东面,再建一个永宁卫。可见是个爱折腾的主儿。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您可不要引火烧身……”穿堂风卷起黄葭案边账簿。她蓦地仰面,摇了摇头,“诸位无须再议,查盐势在必行。”胡逊抚上茶盏上,目光犹疑,“可若藩台衙门……”“出了事,我负全责。”黄葭沉声道。众厂官目光一凝,等的便是她这句话。胡逊笑了笑,“既然黄主事执意如此,那我等也不好说什么了。”·散衙之后,黄葭的三车行李已运到了老宅前。多年过去,老宅的朱漆大门已褪成暗红,漆皮卷翘,铜门环上还浮着铜绿。三辆驴车停在青石阶前,车板被压得下陷,十几个柏木箱子用粗麻绳捆扎着,箱角包铜已有磨痕,里头装着她从淮安带来的衣物,以及淮安宅子里的一些陈设。泉州这处宅院,空置多年,也不知荒废成了什么样子。她忽然有些迟疑。只听门轴转动,发出干涩的吱呀声。黄葭手抵门板,缓缓推开了门。下一瞬,热风卷着霉味,扑面而来。她喉咙发涩,抬起头,只见檐下悬着的风铃已经结满蛛丝,铃舌不知去向,只剩个空壳在晃。黄葭叹了一口气,草草收拾出一间卧房,又将二门里的枯枝败叶扫了个干净,累得背上起了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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