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里空荡荡的。走到门前,她抬手叩门,指节敲在厚重的木板上,此刻雨下得大,声音闷闷的,她又多敲了几下。等了片刻,仍旧无人应答。“四叔!四婶!”她唤道,嗓音因风寒而沙哑。无人回应。退后两步,黄葭抬头望向二楼的窗子,那窗扉紧闭,檐角的水滴已连成线。她皱了皱眉,心中隐隐不安。每日午时,四叔大都回家歇息,即便四叔不在,四婶也会回院中一趟,喂棚里的鸡鸭,怎的今日两个人都不在家。正忧虑间,巷口传来一阵糯甜的香气。卖糍粑的婶婶推着小车匆匆回来,见她站在门前张望,扬声道:“找你叔婶?”黄葭怔了一下,望见她,举步走过去,雨水顺着伞骨滑下,滴在泥泞的地上,“您可知道他二人去哪儿了?”婶婶避入檐下,掀开蒸笼,擦了擦手,“前几日就见他们往开元寺去了,说是去敬香,这些天雨这么大,怕是耽搁在庙里了。”黄葭微微颔首,开元寺离这儿不算近,雨地湿滑难行,他们大抵会回来晚些。她谢过婶婶,转身走向巷口。“等等,”婶婶忽地叫住了她,笑道:“方才有人递了信来,说是你叔婶给你报平安的。”说着,她从蒸笼下取出一封信笺,“这么大雨,真怕给淋湿喽。”黄葭展颜一笑,接过信,又道了声谢。雨下大了,敲在伞面上的声音沉闷而急促。她一面往回走,一面取出信纸,雨幕茫茫,道上行人稀少,偶有蓑衣斗笠的身影匆匆而过。当纸上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握着伞柄的指节蓦然发白——久疏音问,殊深驰念。时忆杭州故事,与君西湖同游,烟柳丘谷,舟移碧浪今小园新韭初剪,村醪已熟,蒙君叔嫂惠顾,扫径以待,共话桑麻。闻君迩来多病,想是案牍劳形,风露侵骨。寒邪犹厉,伏惟珍重,慎护形骸。愚叔亦抱恙,咳疾时作,比闻王家大伯精岐黄术,活人无算。愚叔沉疴经岁,药石罔效,倘得王伯一诊,或可回春,值此槐夏,荔子初丹,望邀王伯小住。六月初九,刺桐港舟楫已备,但候玉趾。黄葭放下书信,坐在了家中书房里。毫无疑问,写信的人是邵方。他们是想以二换一,让她用关在市舶司监牢里的王义伯,换回四叔四婶。要论劫囚的事,她不是没干过。可当日祝魁就关在清河不远,她也有足够的人手,又因钦差的船遭遇大火,分散了淮安兵力,十三舵策划一次劫囚,才没有那么难。而如今,王义伯身在福州,而她却为泉州主事,应驻守泉州,她根本没有权力,也没有理由,离开泉州船厂,更不必谈去福州市舶司监牢救人。邵方作如此要求,是想逼死她么!三更的雨敲在瓦上,细密如私语。书房里只点了一盏青瓷灯,火苗在罩中微微摇曳,将人影钉死在满墙的书架上。黄葭久坐几个时辰,侧脸在昏黄光里成了模糊暗影,唯有案前一块光亮处,映着她手中的细刀。刀尖在铜片上游走,冷光晕开,勾勒出密密麻麻的纹路。一直坐到天明时分,八年前任职泉州主事的过往,都一一在脑海中回想了一遍。冷雨打着窗子,她停下刀,靠在椅背上。小憩片刻。黄葭抬手拢了衣襟,扶着桌案起身。叔婶下落不明,她已无心在泉州待下去,只匆匆洗漱,预备去船厂安排后几日事宜,再动身去福州。不料,今日一到船厂大堂,便见士卒个个敛声屏气,说是总兵大人要来了。总兵来此,为的是收回船只一事。对于这件事,黄葭无可推脱,只能留下来等。而这一等,就等到了夜里。天黑如墨,云层压得极低,似要压入海平面。刺桐港浸在暴雨里。她走上望台,只见近百艘大船已在港内停泊。桅杆林立,黑黝黝的船身在雨幕中只剩下模糊的轮廓,船帆早已收起,但未被捆扎严实的帆布还在风中猎猎作响,像数面破败的旗帜。“袁总兵发了话,明日刺桐港还要照常同航,所以这九十六船,今夜就要搜检完毕。”百户按刀在侧,比了一个“请”的手势。黄葭瞥了他一眼,走下望台。搜查从最外侧的福船开始,船板湿得发黑,官兵的皮靴踏上去,掀开货舱门前油布,向下去到底舱,一把把刀鞘敲过舱壁,空洞的回响在雨声起落。一个时辰过去,黄葭缓步走下船。浪头一个接一个撞向码头,栈桥在浑浊的海水里摇晃,发出不堪重负的低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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