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晓雨水时节,边疆仍处在无尽的苦寒之中。然而就是这样冷的天气,数十万将士的还朝之路上,也是人头攒动。百姓也都知道,这些人是用血汗庇护着他们的手足,是用性命将豺狼阻挡在边关之外的神明。可高高在上的皇帝似乎不懂……阴云万里,雨声悲戚。今日的京都依然有些冷,不过,比起寒冬腊月里的凌冽,如今更多的是几分绵长而惆怅的凉意。立于城楼之上,丝丝细雨被风吹斜了,故意往伞底下飘,打湿了一众紫衣绯袍,不过这种时候,没人敢率先离开,都陪同着最前方那道明黄色的身影,等待着归来的大军。裴瓒处在众人之后,被冷风冷雨吹着,他的嘴唇有些发白,脸上更是毫无血色,大病初愈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的,可他仍是固执地盯着身形枯槁的皇帝。妄图以这样的目光,去看穿帝王的心思。他不是没带着扳指,可是无论划过扳指多少次,听到的就是如死海一般的寂静,偶尔泛起些许涟漪,也与那些弯弯绕绕的复杂算计无关。裴瓒不甘心地捏着泛白的指尖,湿冷的风钻进袖管里,让他忍不住颤抖。与他隔着几人的沈濯也频频回头看他。但两人刚对上视线,就听到了一声雄浑沉闷的号角声,紧接着急雨般杂乱的马蹄声隆隆而来,那气势,仿佛要将城楼踏碎。裴瓒放远了目光,数不尽的人马疾驰而来,在这样的雨天里,也激荡起层层泥土,形成一道如影随形的尘雾。“咳咳……”听着成群的马蹄闷响,裴瓒心里一颤,脑海中京都城被敌军攻破的画面与眼前的一幕重叠,他猛得捂着嘴咳起来,整个人无法自抑地颤抖着。手中纸伞“啪嗒”一声摔到地上,突如其来的动静引得身旁人侧目。沈濯见状,立刻撑着伞挤过去。只见他抓着裴瓒地手臂,想将人带下城楼:“风雨湿冷,随我离开吧?”裴瓒略微抬头,瞥见前方皇帝微微侧眸的动作,而后他推开沈濯的胸口,摇了摇头,紧接着又捂住了嘴,仅从指缝里传出几声轻咳。沈濯皱着眉头,手上用力,想将他带下去。还不曾挤出人群,便再度听见了那呜呜的号角声——越来越近了,与之前沉闷的动静相比,这声音越发清晰高昂了。裴瓒被吸引着抬眸,眼前是迷蒙的雨色。雨也越发大了。雨水接连不断落下,冲刷着城楼上新刷的红漆,让那血一般的鲜艳颜色在青灰色的石墙上越发醒目。肃穆的风伴着雨丝越过城楼,吹向远方,将红白两色的旌旗吹得飘摇不止。红白两色。一面是大周的王旗,赤红如火,龙纹栩栩如生,在风雨中飘摇,却顽强得不曾熄灭。另一面是平襄王府的军旗,此时高高地飘在大军队伍前方,与王旗伴行,本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可白色的旗面,代表得却是主帅的死亡。大军临近城下,激昂的号角声也变得悲怆,合着雨声,似乎在倾诉冤屈。可城楼上的皇帝不为所动。如一把枯槁的朽木被安放在雕龙画凤的宝座之上,可惜的是,再精致的华服也掩不住那糜颓之气。“先锋,陈钦——”“先锋,楼藏锋——”“拜见陛下!”远远地,还有几百米时,两道身影脱离大军的队伍疾驰而来,率先奔向城楼,到了下马的距离,也是干脆利落地从马背上跳下,屈膝叩安,动作行云流水。不过,皇帝却没有吭声。沉重的目光垂落,盯着那道扎眼的白色。这俩人俱是平襄王的亲兵近卫,随着平襄王从府地出发,一路行至边关,又为其冲锋陷阵,在平襄王死后,更是额前腰间系着白绸,以示哀思。只是,他们没有考虑皇帝见到这丧服会不会不高兴……没有考虑,便是不在意,不敬重。那他们心里究竟是以皇帝为重,还是以平襄王为重呢。裴瓒冷不丁地听到这样的心声,垂下去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凝重,他越过二位先锋,继续追随着大军的队伍,没有人再离开队伍先行但是随着队伍逐渐临近,他也瞧见了队伍前方过半数的人都在盔甲上系了白绸。甚至,队伍中还有一副棺椁。“抬棺面圣,陈遇晚这是疯了吗?”不必裴瓒想明白这层道理,沈濯就先一步在他耳边提醒。虽说平襄王是功臣,早些年为大周平定四方,如今更是讨北有功,可是皇帝的忌惮也早在暗地里无限蔓延。如今人死了,忌惮消去了大半,可陈遇晚如此行事,无疑是在挑战皇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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