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哥抖,脸色煞白,偷眼看向宋叔,无声地求救。可宋叔不再说话,只笑眯眯地观望。杨文正顺着他视线来回确认,锁定,于是伸手一推,圆盘转过来。瓶子正摆在蛇哥眼前。“勇敢点,感情深,一口焖哈哈哈。”他开着不合时宜地玩笑。蛇哥再坐不住,整个身子哆嗦,脑袋耷拉着,左手绞右手,关节红紫。仁青坐一旁,恍若又一次看见那个委屈的小孩。爸爸妈妈在头顶上摔打碗碟、彼此谩骂,而小孩独自躲在桌子底下,捂住耳朵背单词。happy,他说。眼泪滴在书页上,晕开,小孩颤抖着声音,h-a-p-p-y,开心。短暂的童年里,没人哄他开心,小孩只能自己哄自己,只能一次又一次地骗自己,长大就好。只要长大了,新世界的大门就会敞开,一切就会好起来。“怎么,敬酒不吃吃罚酒?”杨文正手一扬,“还是要我的人帮你?”宋叔没阻拦。杨文正的两个手下凑上去,一个扭住蛇哥胳膊,另一人从后面扯住头发,强迫他脖颈后仰。蛇哥在座位上徒劳挣扎,像钓上来的鱼,蹦跃,扭动,死期将至。恐惧撑大他的眼,豆大的泪滴坠下来,脑子却乱七八糟地闪过,撕碎后又用胶带重新粘起的英语书,左上角的一页。h-a-p-p-y,开心。包厢压抑,只剩座椅移动的声响,邻座的纷纷躲闪,别过头去。宋叔不开口,没人敢阻拦,都怕引火上身。唯一能做的,就是错开眼不去看。仁青没动,望着这一幕,上神。佘鸣威,成绩好,最大的梦想就是长大了找份好工作。从未见过的小佘此刻却背着书包站在他眼前,矮小,黯黄,嘴角挂着淤青。小孩拧着蓝色的书包带,朝他讨好地笑。“等我长大了,我就带妈妈走。我会上大学,找份好工作,让妈妈过上好生活——”“我日!”有人惊呼。等仁青反应过来,发现自己已经出了手。他一巴掌打开,瓶子径直飞向对面的杨文忠。哗啦,杨文忠一闪,玻璃瓶撞向墙壁,崩裂,墙纸当即烧出乌黑的瘢痕。丝丝缕缕的液体躺下来,地毯灼出一个个的眼儿。瓶子方才离杨文忠的脑袋仅几寸的距离,他惊魂甫定,“你他妈——”然而仁青不给他机会,新仇旧恨一起算,跃上桌子,一个箭步,一坛佛跳墙整个扣在他脑袋上。眼一斜,“还有你!”他抄起旁边的清汤燕菜,泼了杨文正一脸,后者弹起来,抖落满身汤汁。一屋子人都傻了。作为中间人的瘦猴头一个明白过来,率先蹿出屋去。其他人也纷纷缓过味来,一个个笨拙地往桌上爬。桌子成了仁青的舞台,旋转木马一般,转着圈打,一人单挑一群。门外的听见喧哗,冲进来,一时间不知该帮哪一边。宋叔示意,于是手下人按兵不动,只留仁青独角戏。李仁青杀红了眼,进一个打一个,来一双打一双,满桌的珍馐美味被当成武器一样样投掷出去。蛇哥也蹦上去,帮着仁青砸,一颗颗花生米子弹似的射向喽啰的眼珠子。然而局势不妙,桌上的菜越来越少,早晚要成困兽斗。仁青一把将蛇哥扯到身后,最后干脆捧起下饺子的铜锅,端在胸前。滚沸的水,随转盘转圈,一时间没人敢动。“这傻子疯了。”叫驴嘀咕。仁青蹦下来,滚水开道,一路上谁见谁躲。他眼神示意蛇哥跟紧,到了门边,一扬手,闭眼全泼出去,在纷乱的惊呼躲避声中抓着蛇哥冲出包间。身后人声嘈杂,喧腾不休,一高一矮的两个只管奔命。门合掩的那一瞬,仁青最后回头望了一眼。一片狼藉中,宋叔在笑。“师傅,火车站。”门口靠活的出租车司机叼着牙签,眼还粘在手机上,刚想说太近了不拉,结果一回头,看见后座上的两个。一个细高挑儿,满脸菜汁;另一个五短身材,泪眼模糊。“赶时间,火车站!”仁青急了。师傅惶恐,连忙拉手刹,“打表还是——”“走!”司机哆嗦着,一脚油门,嗡鸣,破车子蛄蛹着起步,慢悠悠向前。仁青刚要贴上来,司机自觉地给油,速度起,夜风打窗户汩汩灌进来。回头张望,见酒楼门前有几人急匆匆地冲出来,然而为时已晚,恼火得原地跳脚。等他们想起开车去追,出租车早已汇入万千车流。逃出险境,暂得安稳,车厢里一时没人开口,只有此起彼伏的喘息和啜泣。司机从后视镜里偷瞄他俩。“要不,先拉你们去派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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