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吓得脸色煞白,下意识想上前阻拦。云十三娘却用眼神严厉地制止了他。她敏锐地捕捉到,魏慕白此刻濒临崩溃的癫狂,正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如同火山喷发前的岩浆涌动。而这位沉默如山的慧明和尚,身上那种深沉的平静,或许正是唯一能容纳这滔天怨毒而不至于引发毁灭性爆炸的容器。慧明和尚缓缓停下了咀嚼。他放下手中的蒸饼,用一块同样洗得发白的旧布巾仔细地擦了擦嘴角。然后,他抬起头,平静地、毫无波澜地迎向魏慕白那双燃烧着疯狂与绝望的眼睛。那目光,如同深不可测的潭水,没有厌恶,没有怜悯,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包容天地万物的、近乎神性的沉静,仿佛在无声地说:我看见了你的痛苦,我理解你的愤怒,我容纳你的污秽。“施主心苦。”慧明和尚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古寺晨钟,清晰地、带着奇异的穿透力,敲打在魏慕白混乱的意识之上,竟暂时压过了那喧嚣的怨毒,“长安锦绣,烈火烹油,置身其中,目眩神迷,易生幻灭,更易生妄念。然天下之大,苦乐何止长安一隅?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众生皆苦,施主之苦,亦是众生之苦一相。”这平静的话语和那洞悉一切的目光,像一道无形的定身符,瞬间将状若疯魔的魏慕白钉在了原地!他嘶吼的气势如同被戳破的皮囊,“噗”地一声泄了下去。他茫然地看着慧明和尚,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端着酒碗的手剧烈地颤抖着,深褐色的酒液泼洒出来,浸湿了他肮脏的袖口。云十三娘抓住这短暂的平静,适时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引导性的关切,目光却紧紧锁住慧明和尚:“大师慈悲,云游四方,足迹遍及山河,见闻定非常人可比。不知大师此番从何方云游而来?这一路行脚,可还……太平?”她刻意加重了“太平”二字,目光扫过慧明僧袍上的厚厚尘土和脚底磨损的芒鞋,暗示她想知道这沉重气息的来源。慧明和尚的目光转向云十三娘,双手再次合十,动作依旧沉稳:“贫僧自河东道来,欲往终南山寻访道友。一路行来,托佛祖庇佑,风餐露宿,倒也平安。”他的语气平和,但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终于漾起了一丝沉重而悲悯的涟漪,如同投入石子的深潭。“只是……”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仿佛承载着千钧重担,“只是沿途所见,民生凋敝,吏治败坏,苦难之深重,令人心悲,难以言表。”他轻轻放下手中的布巾,目光似乎穿越了酒馆的墙壁,投向了遥远而苦难的河东大地。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开始描绘一幅幅令人心胆俱裂的浮世绘卷:“贫僧离开河东时,已是去岁寒冬腊月。彼时晋州(今山西临汾一带)之境,天象乖戾,数月无雪。冬日无雪,则地气不藏,虫害潜生。开春之后,赤地千里,滴雨未降。田土干裂如龟甲,纵横交错,深可容指。田垄间,本应青翠的麦苗,枯黄蜷曲,如同被火燎过,在干热的风中瑟瑟发抖,发出细微的‘沙沙’哀鸣。农人面朝黄土,跪地叩首,望眼欲穿,祈求上苍垂怜。那绝望的叹息与浑浊的泪水,融入龟裂的焦土,瞬间便被吸吮殆尽,不留一丝痕迹。”“官府呢?朝廷……难道没有下旨赈济?”云十三娘追问,指尖无意识地用力捻着柜台上的算盘珠,指节微微发白。她想起自己掂量过的那枚变轻的铜钱,想起康萨抱怨的沿途盘剥,心中那根弦绷得更紧了。“赈济?”慧明和尚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绝不是一个笑容,而是一种悲苦到极致的、近乎痉挛的表情,这表情出现在他平静的脸上,如同平静湖面被投入巨石,激起惊心动魄的沉重波澜。“朝廷煌煌旨意,自然是泽被苍生,恩泽雨露。”他声音里带着一种冰冷的讽刺,“然旨意出得宫门,到了州县,便如同清水入墨池,瞬息污浊。更甚者,化作催命的符咒,索魂的令牌!”他的目光变得愈发深邃沉重,仿佛陷入了不堪回首的记忆:“在绛州龙门县(今山西河津)境,贫僧亲眼所见。官府胥吏,借‘备荒’、‘催缴积欠’之名,下乡如虎狼!锣声开道,差役持棍,如入无人之境,踹门入户,翻箱倒柜!”慧明的声音微微发颤,“一户老农,姓王,年逾花甲。家中早已粒米无存,仅靠挖野菜、剥树皮度日。灶台冰冷,锅底朝天。胥吏闯门,见无粮可征,竟将老人仅有的三只尚能下蛋的母鸡强行夺去!言称抵作‘义仓粟’的折钱!老农跪地苦苦哀求,涕泪横流,额头磕在冰冷的泥地上咚咚作响,渗出血迹:‘官爷开恩!那是俺孙儿活命的指望啊!求官爷给条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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