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明和尚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那惨烈的景象就在眼前:“那为首的胥吏,面皮白净,却生了一双豺狼眼。他一脚踹在老农胸口!力道之狠,老农枯瘦的身体如同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土墙上!当场口喷鲜血,染红了胸前破烂的麻衣!蜷缩在墙角、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的老农之妻,眼睁睁看着相伴一生的老伴吐血倒地,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哀嚎!当夜……当夜……”慧明的声音哽咽了一下,捻动佛珠的手指骤然收紧,“贫僧借宿邻家,夜半时分,忽闻隔壁传来一声重物坠地的闷响!天明赶去……那老妪……已用一根搓得粗糙的麻绳,悬于低矮的茅屋梁上……身体僵硬冰冷……双目圆睁,死不瞑目!”酒馆内,死寂得如同坟墓!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只有慧明和尚那低沉、悲悯、带着无尽沉重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锤,一下下敲击在每个人的心脏上!阿福听得面无人色,端着水壶的手抖得如同筛糠,壶盖与壶身碰撞发出细微而清晰的“嘚嘚”声。连伏在柜台上的魏慕白,也被这血淋淋、惨绝人寰的现实深深刺痛,茫然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那疯狂绝望的火焰似乎被这冰冷的现实浇熄了一瞬,只剩下更深的空洞与震颤。云十三娘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窒息感阵阵袭来。她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声音干涩:“这……这天灾已是如此酷烈,难道……人祸更甚?”“天灾伤皮肉,人祸蚀骨髓”慧明和尚睁开眼,那眼底的悲悯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泪水,语气越发沉重如铅,“一路行来,土地兼并之风,如疫病蔓延,愈演愈烈!豪强富户,或勾结官府,巧立名目;或放印子钱,利滚利如同毒蛇缠身;或趁人之危,巧取豪夺!无数世代耕作于此的自耕农,祖传的薄田被生生夺走,沦为仰人鼻息的佃户。一年辛苦,风里来雨里去,收获的粮食,十之七八入了东家仓廪!所余者,难过年关,糊口尚不足!更有甚者……”他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不忍卒言的痛苦,“卖儿鬻女!骨肉分离!幼童被插草标售卖,哭声震天,父母肝肠寸断!或是举家逃亡,背井离乡,成了无根无籍、官府视为眼中钉的流民!流离失所,朝不保夕,如同野狗!”“流民?!”云十三娘的心猛地一跳,如同被冰冷的针狠狠扎了一下!这个词,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连日来的隐忧!她想起康萨描述的运河边愁苦的农人,想起酒馆门口偶尔出现的、眼神麻木的乞儿,更想起前些日子隐约听到的、关于京畿附近出现流民聚集的传闻。“正是。”慧明和尚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醉太平”的门板,望向了长安城外那看不见的、苦难弥漫的远方,眼神中充满了深重的无力感。“贫僧行至潼关附近,便遇上一股流民。扶老携幼,衣衫褴褛,形销骨立,面有菜色,眼神空洞如同行尸。他们来自河南道滑州(今河南滑县),言说家园被汴河(通济渠)边新起的‘永丰仓’大庄园圈占!官府告示说那是储粮备荒的‘义仓’,却圈了周边数百顷上好的水浇田!立起高墙,挖了深沟,如国中之国!失地农民呼告无门,状纸如石沉大海,反被诬为‘刁民’、‘乱党’!走投无路,只得背井离乡,踏上这条不知终点的绝路!”慧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其中一位年逾古稀的老丈,枯柴般的手死死抓住贫僧的僧袍,浑浊的老泪纵横,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大师……大师啊……都说……都说长安是天子脚下,煌煌盛世……您说……您说这天子脚下……可有……可有俺们这些贱民的一条……活路?’”慧明和尚深深垂下头,捻动佛珠的手指快得几乎看不清,声音低得几不可闻:“贫僧……贫僧……无言以对。唯有一声佛号,……阿弥陀佛……”“永丰仓……大庄园……”云十三娘失神地低声重复着这两个词,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康萨提过的运河边庄园强占土地,张五郎怒吼中边军守护的“蛀虫家业”,此刻与慧明和尚口中这打着“义仓”旗号、行圈地之实的“永丰仓”瞬间串联起来!这煌煌盛世的根基之下,蛀虫早已不是零星啃噬,而是如蚁群般疯狂涌动,蛀空了梁柱!“砰!!!”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如同平地惊雷,猛然在死寂的酒馆里炸开!一直沉默着、如同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般压抑的张五郎,再也按捺不住!他猛地将手中那只厚实的粗陶酒碗狠狠砸在榆木桌面上!碗没碎,但巨大的力道让整张桌子都剧烈地跳了一下!碗里残余的酒液混合着碗底的酒渣,如同愤怒的血泪,飞溅出来,泼了他一手,也溅湿了他洗得发白的旧军袍!他霍然起身!黝黑的脸庞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额角青筋如同虬龙般暴起跳动,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压抑了太久太久的怒火终于彻底爆发,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暴烈!
请勿开启浏览器阅读模式,否则将导致章节内容缺失及无法阅读下一章。
相邻推荐:竹马偷偷暗恋我 绾骨灯 赘婿他手撕渣男 无限宇宙有限公司 列车求生,夺取玩家身份 夜雪初霁+番外 鱼刺骨 刃过留春 情人的秘密 周辞的假期 烂尾 女掌柜 无可奉命 互穿后,总裁他躺平了+番外 春归两相错+番外 名伶 出差捡了个男朋友 双探 杀死那只人偶熊 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