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十三娘系着一条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补丁的粗布围裙,正用一把缺口的长柄木勺,缓缓搅动着锅里浑浊的汤水。昏黄的油灯光线映照着她半边依旧带着些许青紫痕迹的脸颊,那道被刘快刀掌掴留下的印记虽已淡去,却如同刻在灵魂深处的烙印,时刻提醒着她那段“醉太平”的倾覆之痛。她脸上那曾经市井中打磨出的精明热络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近乎冷漠的平静。那双眼睛,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映不出任何波澜,唯有在望向门外呼啸而过的寒风时,才偶尔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的忧虑。“老板娘,一碗汤饼,多撒点胡葱末儿。”一个佝偻着背、须发皆白的老者,颤巍巍地走进来,将几枚边缘磨损严重、色泽黯淡的开元通宝放在桌上,声音嘶哑干涩。“坐吧,陈翁。”云十三娘的声音平淡无波,动作却麻利。她舀起一勺滚烫的面片汤,倒入粗陶碗中,又从旁边的小陶罐里捏了一小撮干瘪的胡葱末撒上。热气蒸腾,模糊了她沉静的面容。老者捧着碗,贪婪地汲取着那点微不足道的暖意,布满沟壑的脸上挤出一丝苦涩的笑容:“这鬼天气,一年冷似一年了。听说北边……更不得了。河东道那边,雪下得能埋了房子,冻死的牛羊……唉,数不清喽!老天爷……这是不让人活了啊!”他浑浊的眼睛望向门外灰暗的天空,带着一种宿命般的绝望。云十三娘搅动汤勺的手微微一顿。河东道……慧明和尚那低沉悲悯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田土干裂如龟甲……农人面朝黄土,跪地叩首……胥吏如虎狼……老农呕血……老妪悬梁……流民问活路……”那些血淋淋的画面,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她的心脏。她沉默着,没有接话,只是将灶膛里的柴火又往里拨了拨,让火焰舔舐着冰冷的锅底。“老板娘,你听说了吗?”旁边一个穿着半旧皮袄、脸上带着冻疮的脚夫,一边吸溜着滚烫的杂碎汤,一边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神秘和恐惧,“北边……范阳那边……动静大的邪乎!”“嗯?”云十三娘抬起眼皮,目光平静地扫过去。这“暖胃居”虽小,却如同一个微缩的市井情报站,往来脚夫、苦力、小贩带来的消息,往往比官府的邸报更早、更真实,也更触目惊心。脚夫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左右张望了一下,才凑近些,声音压得更低:“我有个跑幽州贩皮货的远房表兄,前些日子拼死逃回来说……范阳节度使安禄山那厮……疯了!在城外大校场,连着搞了十几场‘大阅’!那阵仗……吓死人!不是演戏!是真刀真枪地排兵布阵!骑兵冲杀,步卒结阵,刀光剑影,喊杀震天!尘土扬起来遮天蔽日!听说……听说连塞外的奚人、契丹骑兵都拉来了好几万!披着铁甲,骑着高头大马,眼睛都是红的!粮车一眼望不到头……兵器铠甲堆得像小山!那杀气……隔着几十里地都能闻到!我表兄说,他在幽州城墙上看着,腿肚子都转筋!这……这哪是防备契丹?这分明是要……”他猛地刹住话头,眼中充满了巨大的恐惧,仿佛说出那个字眼就会引来灭顶之灾。“要造反了?”角落里,一个衣衫褴褛、抱着个破碗取暖的流民,突然嘶哑地接了一句。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块冰投入滚油,瞬间让狭小的汤饼铺陷入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惊恐地望向那个口出“大逆”之言的流民,又飞快地看向门口,仿佛下一刻就会有凶神恶煞的差役破门而入。那流民似乎也被自己的话吓住了,猛地缩起脖子,将头深深埋进臂弯里,身体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云十三娘的心脏猛地一缩!安禄山!这个名字如同悬在大唐帝国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关于他骄横跋扈、招兵买马、收拢胡将、蓄养私兵、图谋不轨的流言,早已在长安城的暗巷里流传了多年。从张五郎痛斥边镇坐大,到康萨担忧“胡化”争议,再到慧明和尚带来的北方凋敝景象……所有零散的线索,此刻都因为这个脚夫带来的消息,如同找到了磁石般,瞬间吸附在“安禄山”这个名字上,指向一个令人不敢深想、却又无比清晰的恐怖方向!她不动声色地继续搅动着汤锅,沸腾的汤水发出沉闷的咕嘟声,掩盖了她骤然加速的心跳。“胡说什么!”脚夫脸色煞白,厉声呵斥流民,“安节帅是圣人最倚重的股肱之臣!手握三镇雄兵,防备契丹奚人,保我大唐北疆平安!那……那叫厉兵秣马,震慑宵小!再敢胡吣,小心你的狗头!”他虽在呵斥,声音却带着明显的颤抖和色厉内荏。他匆匆扒拉完碗里剩下的汤饼,扔下几枚铜钱,如同躲避瘟疫般,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暖胃居”,身影迅速消失在巷口的寒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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