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片绝望的混乱边缘,一辆装饰极其华丽、雕刻着繁复缠枝牡丹纹饰的油壁香车,在几个鲜衣怒马、腰挎仪刀的豪奴簇拥下,艰难地试图穿过拥挤的街口。拉车的健马烦躁地打着响鼻,喷出团团白气。车帘被一只带着硕大碧绿翡翠戒指、白皙纤细的手猛地掀开。一张年轻娇艳却写满不耐与骄纵的脸探了出来,正是那日呵斥车夫“发配安西”的崇仁坊刘家十一郎君新妇。她蹙着精心描画的柳眉,嫌恶地用手帕掩住口鼻,仿佛空气里弥漫的不是汗臭、尘土与血腥,而是致命的毒气。她对着车前挥鞭驱赶人群的车夫厉声尖叫,尖利的声音刺破喧嚣:“废物!都是废物!没看见脏了娘子的车驾吗?!拿鞭子抽!抽开这些不知死活的贱民!误了时辰,把你们全家都发配到范阳去喂安禄山的刀!”她的声音因气急败坏而扭曲,带着权贵面对蝼蚁挣扎时特有的、赤裸裸的暴戾。鞭梢破空的锐响与皮肉被抽中的惨叫瞬间加入混乱的乐章。人群更加骚动,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沸水。而在长安城东北,崇仁坊深处那座门庭森严的“杨府”内,却是另一番令人窒息的“景象”。温暖如春的书房里,龙涎香依旧馥郁醉人。魏慕白僵立在紫檀木书案旁,脚下是摔得粉碎的越窑青瓷茶盏残骸和一滩迅速洇开的、混着碧绿茶叶的污渍。那污渍正贪婪地吞噬着他刚刚写就、墨迹未干的贺表——一篇辞藻华丽、极尽阿谀之能事,恭贺某宗室郡王新得麟儿的锦绣文章。滚烫的茶水浸透了洒金宣纸,也仿佛烫穿了他身上那件崭新却令他倍感束缚的靛青色锦袍。“安禄山……反了……十五万大军……南下……陈留怕是陷了……”报信家仆那带着哭腔、因极度恐惧而扭曲变调的嘶喊,如同九幽地狱刮出的阴风,依旧在他耳边尖啸盘旋,刮得他灵魂瑟瑟发抖。他眼前发黑,脚下虚浮,不得不死死抓住冰冷的案沿,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曾经蒙尘的眼眸此刻瞪得极大,瞳孔深处是难以置信的惊骇和被滔天巨浪迎面撞上的、深入骨髓的恐惧与荒谬感。清君侧?讨杨国忠?安禄山那肥胖如山、在圣人面前憨态可掬的身影,与校场上那十五万黑压压、散发着纯粹毁灭气息的铁甲洪流在他脑中疯狂交错、撕裂。张五郎狂暴的怒吼(“这帮蛀虫!国之蠹贼!”)、王铁牛泣血的悲鸣、慧明和尚沉甸甸的悲悯、云十三娘那记响亮的耳光、还有他自己那八句钉在“醉太平”土墙上的泣血控诉……所有被他刻意压抑、用华丽辞藻和麻木沉沦掩盖的尖锐声音、血淋淋的画面,此刻被这声“反了!”彻底引爆,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千疮百孔的心脏!“呕……”一股无法抑制的、混杂着极致恐惧、荒谬感和深入骨髓恶心的浊流猛地从胃里翻涌而上。他痛苦地弓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仿佛要将这半年来吞下的所有屈辱、虚伪和沉沦,连同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呕个干净!涕泪横流,狼狈不堪。那件象征着他“前程”的锦袍下摆,沾染上了污秽的茶渍和他自己的狼狈。“魏相公!魏相公!您……您这是……”旁边那个姓陈的中年清客早已吓得瘫软在地,此刻才连滚带爬地扑过来,试图搀扶,脸上堆满了谄媚与惊惶。魏慕白猛地挥开他的手,力道之大让陈清客一个趔趄。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书案上那篇被污损的贺表。那些华丽的辞藻——麟趾呈祥、兰桂齐芳——此刻在“安禄山反了”这五个血淋淋的大字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恶心!这锦绣牢笼里的“太平”,这用灵魂换来的苟且,在足以撕碎整个帝国的历史狂澜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一股混杂着绝望、悲凉和被压抑已久的激愤,如同熔岩在他胸中奔涌、冲撞!他几乎要放声大笑,笑这荒诞,笑这报应!就在这时,书房外通往内宅的回廊上,传来一阵尖锐刺耳、穿透力极强的孩童啼哭,紧接着是女人慌乱的尖叫和瓷器碎裂的脆响!“哥儿!我的哥儿!快抓住他!”魏慕白下意识地冲出书房。只见回廊上一片狼藉,一个约莫三四岁、穿着大红遍地金锦袄的男童(杨府某位得宠姨娘所生的幼子),正满脸泪痕,如同受惊的小兽般在光可鉴人的金砖地上跌跌撞撞地奔跑,躲避着身后几个惊慌失措、妆容精致的婢女。他怀里死死抱着一个沉重的、镶嵌着宝石的纯金九连环,显然是方才慌乱中从博古架上扯下来的玩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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