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十三娘背靠着“暖胃居”低矮的门框,素色的棉袍在寒风中鼓荡。她没有后退,也没有呵斥,只是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锐利如冰锥,死死锁住几个试图趁乱冲进铺子抢夺灶台余粮的壮硕流民。她的手中,不知何时已握紧了灶膛边那根用来拨火的、一端烧得焦黑坚硬的枣木柴棍。棍尖斜指地面,带着一种无声的、玉石俱焚的威慑。“铺子空了!一粒米都没了!”她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穿透了混乱的喧嚣,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冽,“谁想进来,先问过它!”她手腕微抬,柴棍尖端指向那几人。那几人被她的眼神和棍尖慑住,脚步一滞。他们看到了这女人半边脸颊上尚未完全褪尽的青紫掌痕,更看到了她眼中那种在底层摸爬滚打、历经生死磨砺出的、近乎野兽般的凶悍。这种凶悍,不同于暴民的疯狂,是冷静的、择人而噬的。权衡一瞬,他们终究掉头扑向了那即将见底的陶罐,加入了更激烈的争抢。罐底最后一点糊糊被刮得干干净净,连沾在罐壁上的残渣都被贪婪的舌头舔舐殆尽。人群带着短暂的饱腹感和更深的茫然,如同退潮般缓缓散去,留下满地狼藉——碎裂的粗陶片、踩烂的破鞋、几缕被扯下的头发,还有几枚在泥泞中被践踏得失去光泽的开元通宝。阿福瘫软在地,大口喘着气。陈翁颤巍巍地走过来,浑浊的老泪终于淌下:“老板娘……这……这可如何是好啊……”云十三娘弯腰,默默拾起一枚被踩进泥里的铜钱,用袖子擦去污垢。那熟悉的轻飘感,此刻重逾千钧。“铜轻民膏尽……”她低声念着魏慕白的诗句,指尖冰凉。她将铜钱揣回袖袋,那枚来自“醉太平”的纪念,此刻成了这乱世最冰冷的讽刺。“关门。”她声音嘶哑。沉重的门板再次合拢,隔绝了门外更深的混乱与寒风,也将更沉重的绝望锁在了这方寸之间。灶膛里的余烬苟延残喘,散发着微弱的热气。阿福蜷缩在灶膛边,身体还在微微发抖。“老板娘……我们……我们还能撑几天?”阿福的声音带着哭腔。云十三娘走到灶台角落,掀开那个旧陶罐的盖子。里面只剩下浅浅一层混杂着糠皮和豆粕的粉末,连糊糊都搅不出来了。康萨留下的那块带着市舶司火印的银铤,早已化作这些维系了数日性命的粗粝粮食。她沉默地盖上盖子。“听天由命。”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目光却投向低矮的屋顶,仿佛要穿透它,望向那铅灰色、沉甸甸压着长安城的天空。“或者,听叛军的马蹄声。”就在这时,一阵异样的、不同于坊间混乱的喧嚣声由远及近,如同闷雷滚过宣阳坊低矮的屋脊!“溃兵!是溃兵进城了!”“快跑啊!败兵杀人抢粮了!”“东门破了?洛阳完了?!”惊恐的尖叫如同瘟疫般在坊巷间炸开!刚刚散去的人群瞬间爆发出更大的混乱,人们像无头苍蝇般乱撞,关门闭户的哐当声不绝于耳!云十三娘猛地冲到门板缝隙处向外望去。只见狭窄的巷口,一群丢盔弃甲、浑身浴血、状若疯魔的士兵正跌跌撞撞地冲进来!他们身上的皮甲破烂不堪,沾满泥泞和暗红的血痂,手中的兵器有的折断,有的滴着血。眼神涣散,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恐惧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戾气!他们显然是从洛阳前线溃退下来的败兵,不知如何冲破了长安城薄弱的防线,一头扎进了这南城坊巷的迷宫!“粮!给老子粮食!”一个满脸横肉、缺了半只耳朵的溃兵头目,一把揪住一个来不及躲避的跛脚老汉,血红的眼睛如同饿狼。“官爷……没……没有粮啊……”老汉吓得魂飞魄散。“没有?!”溃兵头目狞笑一声,手中豁口的横刀猛地举起!“住手!”一声清叱如同冰刀刮过!云十三娘猛地推开了半边门板,瘦削的身影挡在了门前!她手中那根烧焦的枣木棍直指溃兵头目,脸上没有丝毫惧色,只有一种被逼入绝境的母兽般的狠厉:“要粮没有!要命,一条!够胆就来拿!”溃兵头目被这突如其来的阻拦和女人眼中慑人的凶光弄得一愣。他身后的溃兵们也停下了脚步,血红的眼睛齐刷刷盯住这个胆大包天的女人和她身后那间冒着微弱烟气、散发着食物残存气息的低矮土屋。空气瞬间凝固,杀机弥漫!崇仁坊的朱漆大门在魏慕白身后轰然关闭,将杨府内部的奢靡、疯狂、恐惧与死亡的气息隔绝开来。沉重的门栓落下的声音,如同给他过去半年的沉沦钉上了最后一颗棺材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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