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分明是对何慈说的,可江月见却觉心窍微动,似被抚慰。他拂袖,让溯风遣走了怔愣流泪的何慈。厅中只余他二人,江月见收了心绪,说道:“可惜未能探听到与柳如是相关的秘密,看来,还是需从商队入手了。”“只是何慈与陈母实在可怜,殿下,可否放了她们?陈谓所行之事,实不该牵连她们。”谢徴玄指节轻点檀木扶手,道:“陈谓害的人是你,你有权决定如何处置他的家人。”江月见略舒心了些,唤了定山溯风去放人,只是仍不解何慈今日言语与个中缱绻情意。谢徴玄站起了身,道:“浔阳城风光还未得空看过,随我走走。”——黄昏,黄沙翻涌,天地间浮动着金色蜃雾,风蚀的屋脊如瘦骨嶙峋,破败的街道角落横陈着焦褐的骸骨。偶行过倾倒的陋室,眼见残破陶罐,露出半掩的人类头骨,空洞眼窝积满沙粒。惨状比之天水城更甚。江月见苦涩道:“若非亲眼所见,焉知京城之外,还有这样的荒城。”谢徴玄走在她身前,道:“雁门关,乃大黎三座关隘中最为险要之处,历来便是匈奴等族必争之地。战乱,饥荒,百余年之久了。”“江家军戍守雁门关近三年,没有改观吗?”“种了粮食,也得春耕秋收。雁门郡百姓众多,要想填饱肚子,非一朝一夕之事。何况,他们是打仗的武将,不是管粮饷民生的知府。”江月见涩涩道:“兄……平南将军春时来信,说抽空种了几日稻子,晒脱了好几层皮。不知道秋天丰收时,他吃上没?”谢徴玄放眼望向北方,沙砾游弋,不见天日。“走吧。”他快步走过。不时有衣衫褴褛的老人摊着粗砺的双手追来,却只敢对江月见喃喃道:“行行好吧,姑娘,行行好吧。”被天水城流民围堵的景象犹在眼前,她怎敢再胡乱发善心,只能摆着手快步向前。可老人沟壑纵横的老脸上挂着浊泪,声音沙哑滞涩:“饿啊,好饿啊。”江月见止步,反复看向谢徴玄并未停滞片刻的背影,终于喊道:“殿下……可不可以?”谢徴玄回眸,冷漠的眼眸扫过渐渐聚拢的饥民,道:“我不会救你第二次。”她垂下头,无言跟上谢徴玄。烽火台上,疾风簌簌,隆冬的风似刮骨刀,寒意料峭。谢徴玄站在最高处,手指抚过斑驳的砖墙。石砖被风沙摩挲破裂,裂口像一道道干涸的伤疤,无言诉说。他望向远处的重峦叠嶂,枯山寂寥,在风沙中只留下模糊暗影,他眼中愈发寂寥,不知何故。江月见想到有关于他登基大典上的传闻,便是在京中最高处的观星台上,他轻飘飘一句话,便将这大黎天下赠予了他的异母弟弟,也即如今的皇帝。江月见小心问道:“殿下为什么不愿意做皇帝呢?”谢徴玄收回极目远眺的目光,淡然道:“父皇一直抱怨,那皇位宝座太硬。”江月见诧异,又觉得好笑,不禁轻笑着问道:“就是这样?”他轻哼了声,算作回应她胆大包天的嘲笑。“殿下为什么愿意将我留在身边做事,不怕我误了事么?”“你那点小聪明,误不了事。”江月见撅嘴,并不服气,可终究没胆子与他辩驳,只好悻悻地望向烽火台下,道:“如果我有用不完的金山银山就好了。殿下,如果你当了皇帝,有用不完的钱,你会怎么做?”他瞥向她,冷漠道:“你的大忌,是太过慈悲。”江月见一愣,他竟知道她要钱做什么。“儒家说人之初性本善,佛学也教人行善积德。殿下却嫌我太过慈悲,我不懂。”“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江月见眉目低垂,看向那些行尸走肉般讨饭的流民。“殿下是要训诫我,乱世之中,已不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时候了。可正如殿下与何慈所言,我被流民伤害,不是因我善,而是他恶。陈谓身死,亦不是因我恶,而是他恶。”所以,陈谓死,不是她的错;何慈苦,是陈谓行恶的果。她不该为此介怀,但也可秉持初心,为何慈尽绵薄之力。“善恶之说,只在克己慎独,守心明性。我只认我没有自保的力量,才被人所害,却不认是我善良之过。”她小脸微皱,轻声道。谢徴玄挑眉,眉目俊逸。“自离开京城后,许久未与人辩道了,你此言倒有几分意思。但金银救世之说,我有异议。”“你可知朝廷每年拨给雁门郡多少银两?纵是金山银山,亦是救不完的。济世之道,不在钱财多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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