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外甥手把手喂出的刊物,卫青还是看了不少的,他乜觉得那些科学知识和八卦新鲜。因为太学没钱,也不知道董仲舒怎么求的阿言,甚至有时候就连儒家都在上面写文章。自然而然的,他也偶尔看见董仲舒和芙蓉绽在上面互呛。说实话,不怪董仲舒天天扬言,芙蓉绽要是他孩子,他也暴起,小嘴跟抹了毒一样。卫青深呼吸一口气,去病闲得慌就满山剿匪,把人追得跟猴子似的荡树藤,阿言的朋友也挺杂。这日子真有盼头。卫大将军默默怀疑自己的教育,他向来会反思。刘彻一瞧,便哈哈大笑,“你年少不也跟朕满山跑马,还有你不跟那个郭解也是朋友吗?”“陛下,郭解他不是富户。”刘彻模仿卫青当时的语气,“他不是富户,他能请动大将军!”好意思说孩子,你自己又是什么正经人?上梁不正下梁歪。卫青道,“这是义气!跟钱,”没关系。只是还未等卫青说完,刘彻就跟见鬼了一样往车窗那边扒拉。数十名穿着统一靛蓝工装的女子,正襟危坐,神情专注地跟着前方那位布衣荆钗的女先生诵读。那女先生身姿挺拔,举手投足间,那份融入骨血的优雅贵气与从容气度,虽只有个背影,绝非寻常村妇所能拥有。“仲卿,那个人……”刘彻的目光骤然锁定在那女先生身上,瞳孔微微一缩,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声音低沉地转向身旁的卫青,“是妍儿不?”卫青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清那身影后,眼中也瞬间掠过一丝惊诧:“好像是。”刘彻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方才因盐田而稍霁的心情荡然无存。“她们跑到胶东,就是干这个,她是朕的女儿!大汉的金枝玉叶!这是在做什么?抛头露面,混迹于市井女子之中,教书识字?成何体统!未央宫的琼楼玉宇不住,椒房殿的锦衣玉食不享,偏要在此地……有失皇家体统!司马迁、阿言他们竟敢如此纵容公主!”一股被冒犯的怒火和身为帝王父亲尊严受损的羞恼直冲顶门。他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卫青见状,不动声色地放下了车帘,将那“有失体统”的景象隔绝在外,同时也隔开了刘彻喷薄的怒意。他转过头,看向胸膛微微起伏的天子,声音温和。“陛下,也不一定是妍儿。”他话语轻柔,却像一盆冷静的泉水,试图浇熄刘彻心头的怒火。“而且孩子开心不就好了,陛下,您刚来,别把孩子们吓到了。”刘彻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最终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带着浓浓的失望、不解与一种被“背叛”的复杂情绪,目光死死盯着那已放下的车帘,仿佛要穿透它。“长安城怎么他们了!”这句质问,与其说是问卫青,不如说是问他自己。长安好,人不好。长安城的夏日烦闷无聊,连宫墙根下最耐旱的槐树叶都蔫蔫地卷了边。天与地像是一个巨大的笼子,跑马都跑不过畅快。只有聒噪的蝉鸣声铺天盖地,一声紧似一声,敲打着每一个困在城中的灵魂。霍彦独坐在戏楼二楼的雅间里,这间阁楼视野极佳,能俯瞰长安东市最繁华的街衢。窗外市声鼎沸,贩夫走卒的吆喝、车轮碾过黄土路面的辚辚声、远处隐约的角抵呼喝混杂在一起,以往这个时节,最爱踏马长歌、呼啸而过的是霍去病和他身后鲜衣怒马的少年郎。霍去病每次到这里都会停留,“阿言,走啦!”少年闭一目而笑,可爱可亲。如今,那些身影已被时光卷走。直到一阵熟悉的、由远及近的清脆马蹄踏石声恍然入耳,他下意识地探身望去。只瞧见几个模糊而矫健的少年背影,正打马转过街角,消失在飞扬的尘土与耀眼的日光里。以往最爱踏马长歌的那群少年换成了又一批少年。策良马,披金裘,追风而去。石页跪坐在他身侧,小声耳语一番。他便笑了。初夏的风带着温热,掠过窗棂,卷起案几上散落的几片花瓣——那是窗外庭院中几株石榴树上凋落的残红,点点腥红,落在深色的地板上,刺目得如同凝固的血珠。“早晚而已。”霍彦收回目光,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琐事。他依着多年习惯,将自己面前盛着蜜渍桃脯的青玉小碟推至身侧。“只是在这万物勃发之时而逝,不美。”石页恭敬地跪坐在他身侧的蒲团上,身体微微前倾,如同最忠诚的影子。他接过碟子,却无心品尝,目光顺着霍彦方才的视线,落在那几点殷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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