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的气场似完全变了个人一般,浑身的寒意凌然,站起身来缓步踱去窗边摆弄那几株晨间里婢女新摘的桃枝。房中静了静,只余玉卿动作间长袖摆动的细小窸窣声。“你本家姓苏,年十六,赶集村人,自幼擅刺绣,幼时母亲跟人跑了,年节里又没了爹爹。”玉卿垂着眸,嘴角噙着一丝嘲讽,“眼下你自保还需人帮衬,要知道我有何打算作甚?”苏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很是沁人心脾的茶香,是山里的野茶绝比不了的味道,顿时觉得咽下去的茶如同生饮了钱银一样奢侈,咂摸了下嘴,有些心疼。玉卿知道这些,她倒是不意外。好歹人家也是在这风月场上濡染许久,消息面儿自是广的。何况长久往来的绣活儿卖家,不能是盲目挑的,除却绣的好,人也得是清清白白,早就是打听清楚了的。侧目瞧了瞧苏旎这浑身上下的穷酸样子,玉卿冷笑一声,咔擦一声剪断了桃枝上瞧着不顺眼的一根岔开的枝叶。“你还是管好自己吧,一会儿柳妈妈要过来坐坐。你要是愿意呀,我就亲自引荐了你,在这楼里吃住,以你身段姿色,自也不会太差。只有一条,进了这销魂窟的,都不是良家。将来是个什么打算,你可想明白了。”她是嘴毒的,要是换个其他姑娘,听着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怕不得气哭了。苏旎一听,愣了一愣,思量玉卿应是误会自己意思了。立刻放下茶杯,站起身板板正正,学着男子,双手抱拳执了一礼道:“玉卿姐姐,不是那样的。你……你或可嫁于我。”此言一出,堪比惊世骇俗。玉卿脸色震惊,手中的剪子就掉落在了台面上,咣当一声,将那红漆砸了个小坑。玉卿瞧着苏旎那一身不伦不类的架势,明明是朵娇俏窈窕的出水芙蓉,却硬生生地抱拳执了礼,鹅蛋尖的脸,一双盈盈妙目看向她时一片坦然。乍看过去,她瞥眼竟觉得,这独一份的落落大方,倒也可算得上不输于男子的。苏旎身材修长,不论在现代还是此时,在姑娘中都算是高挑的。玉卿却是地地道道的南方人,如何被人牙子辗转,隔山隔水地卖到此处的,她不说自也没人去问。与苏旎站在一处,玉卿个子小巧白皙,正是到苏旎下巴,人又是自幼习的琵琶和悦人之道,别说手无缚鸡之力,正是一身娇弱不堪扶的模样。“我……我可以扮作男人,以我的个头应是不难,而且我还在长身体。只是还需、还需玉卿姐姐帮忙妆扮。”苏旎揣度着玉卿脸色,直白地说出心中想法。她也知道此事但凡跟这世间任何人说起,怕只会起了反效果,可唯独在这里,或许会有转机。玉卿能在这处挣扎生存到十九,必不是个拘泥于世俗之人。且她既擅弹琵琶,还擅妆容,虽是以扮美为主,可苏旎见过她的用具,比之现代有过之而无不及。化妆么,她也会,连细节都已经想好了。“玉卿姐姐年十三就被卖入了此地,如今已经六年整。再往后,别说是从良了,这样的年纪,又是这样的出身又有什么好去处?如果苏旎斗胆没有猜错的话,路子左不过是哪家富户的后院,又或者领了这掬春院的教导嬷嬷的名头,自己带着姑娘接着做这营生。苏旎不才,扮作男子后自会投身去城中怀仁堂,半徒半医养家,每月能领2两钱银,还不算自己出诊的诊金。说句托大的话,但凡有我一口吃的,绝不会饿着了你。”几句话说完,苏旎执礼的手仍未放下,玉卿已经彻底愣住了。似乎一时间这信息量太大,她委实没预料到这转折,今日当真来了个胆大包天的!见玉卿呆愣当场,房中静默几许,苏旎有些尴尬地放下了手,猜到兴许自己这想法还是太过惊世骇俗了些,默默在罗汉床上又坐了下来。“玉卿姐姐也可以想一想,这……好歹是个法子。”玉卿此时听到这句才笑出声,“是个法子?是个鬼的法子!”她伸出白玉一般的尖尖食指,指着罗汉床上的苏旎。“你这脸上的巴掌打哪儿来的?被打失心疯了么……当真痴心妄想,你可知就算是个真格儿的男人到我这儿来求了我,也没有这么便宜的事儿。这些疯颠话语在此处说说也就罢了,你也不怕从我这里传出去,不怕给你们村里人沉了塘!”玉卿盯着苏旎,一瞬也没从她脸上挪开,“你若是真想做点什么应该去找那个打你的人,打回去才是。莫要在这里想些有的没的,平白落人口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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