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的时候那般乖顺恭敬,恭敬地疏离,疏离地叫他仿佛一拳打到棉花上,脾气都无处发泄。雁衡磨了磨牙狠狠地想,睡着了比较顺眼。只是这想法转瞬即逝,目光落在她的指节上,那里还散落着零星的、没好全的冻疮,于是眼中全然只剩了疼惜。他低声喃喃:“好好睡吧,圆圆。”纪云婵醒来时,日头西斜,鸟雀归林。薄薄的眼皮缓慢地睁开,四体五感归拢,只觉得盖的很暖和,睡了一个很沉很长的觉,胸口充盈着睡饱的满足感。她眨了眨眼睛,突然深吸了一口气,杏眼猛地睁大,一下子侧撑着坐了起来,正好与看过来的雁衡对上了眼。意识到自己破棋破睡着了,纪云婵心中惊涛翻涌。她不可思议又忐忑地看着雁衡,话都卡了壳:“将军。”便听雁衡短促地笑了一声,“你可真是睡了好久,睡得可好?”做了十几年被人盛赞的“别人家的孩子”,纪云婵还是头一遭遇见这样的事,耳朵都红了,她张了张口不敢答。这都是什么事好生荒唐。不被雁衡看到的地方,纪云婵将自己的袖子攥得皱皱巴巴。瞧她难堪成这样,雁衡宽慰道:“药膳里有一味安神的药。”纪云婵这才抬眸,恍然。“只是药性不大,”他收了表情,修长的手指轻敲桌面,凝着她:“而你缺觉少眠,没休息好。”他直截了当地说出症结所在,叫她无从反驳。只是家中刚搬来,诸事需要料理,不能缺了她,又不想误了到他跟前的时日明明连母亲都没瞧出来。纪云婵嗫嚅着,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她。那示弱的模样带着她一贯不自知的娇,雁衡捏了捏眉心,他还能怎么办,重话都舍不得再说一句。冷着脸赶人道:“困了就回去,我无事用不着你。”纪云婵识趣地道谢,回家去了。除却伺候主子的,这个时辰也都下职了,纪云婵回到家时,弟妹也都回来了。一问才知,云娥跟着府中账房管账,秦年则跟着军中文官从头学起,不难看出这番安排的煞费苦心。纪云婵默默无言,转身望向灯火通明的将军府。翌日,晌午。纪云婵苦大仇深地看着那碗深棕色的药膳,半晌未动。雁衡瞧着她这模样,不明白。这方子初制成之时他尝过,虽算不得好喝,分明也谈不上难喝。他甚至还叫人多加了两勺蜂蜜。何时这样挑嘴了?雁衡看了她片刻,硬心发话:“喝了。”纪云婵端着的手微微颤抖了两下,然后急切地、一口气地喝尽了,仿佛喝什么毒药。她眉头控制不住地皱起,艰难地咽下,这才松了一口气地将碗放下。目睹这一连串动作的雁衡:他喉头动了一下,好奇问她:“有那么难喝?”口中的苦涩还未散尽,纪云婵艰难地控制表情,忍不住道出实情:“我言将军不喜甜,没叫厨房往里头加蜂蜜。”雁衡一愣,像是没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短促发问:“什么?”纪云婵迎着他逐渐变味的目光,缓缓点了点头。雁衡欲言又止,熨帖间夹杂着心疼,最后还觉得想笑。他推了自己未动的茶盏过去。“多谢将军。”纪云婵没推辞,有两分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委屈沉冤得血。雁衡淡笑。“罢了,”他摆了摆手,“你来陪我对弈。”纪云婵应声,同雁衡分坐窗前棋盘两侧。待两人分落几字,黑白泾渭分明,却是熟悉的开局时,纪云婵忍不住恍惚,两人上次对弈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纪府花园的垂丝海棠与葡萄架,少时纪云婵喜欢那方清净角落,温书练琴时常都在此处,一墙之隔便是雁府。雁衡正门不走,时常翻墙而来。廊下就有棋盘,两人对弈次数数不胜数,将对方的招数背的烂熟于心,赢赢输输来来回回。——圆圆,你输了。——我今日让你罢了。——阿衡,我说什么来着?输了吧。——大不了改日赢回来。少年雁衡坐在墙头,装作满不在乎的模样涌上她的心间。“该你了。”已然加冠的雁衡出声提醒,将纪云婵从记忆中拉回。她摒弃杂念,落下一字,与记忆中的位置分毫不差。而对面的人却不循此道,落在了她从未见过的地方。纪云婵迟疑片刻,那枚棋子犹如陷阱,又像是一个漏洞,就这么展现在她眼前。棋路瞬间被拓宽了,她思索着可能性,落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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