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还在内廷地界,要是她停步大喊:“凌凤池逼奸宫人……“乐子就大了。
身后尾随的人手肯定齐刷刷地现身,把他们重押回小天子面前去,该走的过场再走一遍,定好的路数重新来一遍。
凌凤池在外朝势力再大,人进了宫里,身在阉党势力范围之内,也是双拳难敌四手。
周围静谧得不寻常,近处枝头的鸟雀声,远处宫人走动的脚步声,禁卫交谈查问声,通通反常地消失了。
她装作什么也没察觉,按着手腕问身边的人:
“凌相怎么了?手下越来越重,实在疼得很。”
凌凤池还是不做声,两人前后走出十来步,渐渐和前方提灯的小内侍拉开距离,他忽地停步,定定看她一眼:
“内常侍马匡,在殿中和你眉来眼去,所为何事?我看他神色颇为恼怒。你我出殿即被跟踪,应是马匡的人。”
“小天子已赐婚,你我结为夫妻,理应同心。你知道什么?说与我听。”
章晗玉还是小声地吸着气,按着手腕,应答的语气无辜却又毫无心肝。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马匡是我义父的人,他有没有与我约定做事,哪能告知凌相呢?我跟义父多年父子情分,区区婚约又算个什么。莫令我为难了。”
凌凤池在夜色里扭过头去。
明暗不定的灯笼光下,明显见他压抑地吸了口气。
章晗玉自己都觉得,凌凤池至今活得好好的,一来他年轻体健,二来胸襟广阔,才没被自己给活活气死在二十八岁的年纪。
气氛冰冻三尺,两人默默无言地走出几十步。
章晗玉被冻得连手腕都不觉得疼了。
凌凤池确实胸襟广阔。被当面呛了句“区区婚约又算个什么“,还能收拾情绪,语气平和地继续劝说她。
“全恩不会无缘无故向我示警。今日春宴上,确实有人打算害你的性命。或许就是马匡?”
“你随我出宫后,他再无机会动手。所以,他尾随而来,意图对你下手。”
“性命要紧,你都知道些什么?斟酌告知于我。”
凌凤池的推断其实非常合理。
但怎么说呢,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义父吕钟起先指定要凌六郎的命,现在指定要凌凤池身败名裂。她自己打算往水里跳,全恩喊早了这一大堆破事……
她可没打算在宫里危险地界,和面前这位老对手来个竹筒倒豆子——倒个干净。
耳边只听章晗玉轻飘飘地说:
“我就是这样无可救药的人。凌相以为娶了我,便能从我嘴里撬出东西来,算盘可打错了。来,给凌相出个主意,原路把我送回去,趁小天子和穆太妃还在内殿,婚约作废,凌相也省点事,如何?”
手腕忽地又被人发力一扯,她往前两步,险些栽去凌凤池背上,被握住的手腕发疼。“嘶……”
“危险,少说话。”凌凤池的声线冷冽若冰,扯着手腕把她拉去前方,“走去我身前。”
何止是走在身前,简直后背贴胸膛,人被揽着往前推着走。
身后的官袍广袖被夜风吹起,时不时地拂过她脸颊。呼吸时气息喷在后脖颈,激出一片鸡皮疙瘩。
章晗玉啼笑皆非。
她瞬间便反应过来凌凤池在做什么。
阉党再如何作乱,也不敢在宫中随意诛杀宰相级别的朝廷重臣。
他这是防备有暗箭自背后射杀她,以自己的身体做盾,挡在她后头护卫。
但今夜无形张开的大网,哪是为了猎捕她呢?
马匡是渔网的一部分,她自己同样是渔网的一部分,撒出渔网的无形的手,意在抓住春日宴的罕见机会,猎捕凌凤池这网中唯一猎物。
周围影影绰绰,光影摇动。几个人影迅速闪过便消失。已经走到内殿和外殿交界的地带了。
前方提灯的小内侍也终于察觉到情形不对,脚步发颤,灯笼光抖动起来。周围明暗光影晃动得更加剧烈了。
章晗玉整个人都几乎被身后的臂膀拢住。凌凤池在身后伸展手臂遮挡护卫的同时,还不忘抓牢她的手腕,防备她逃走。
就这么被半推搡半护卫着走出十几步,章晗玉忽地轻笑出声,边走边笑,笑得东倒西歪,肩膀都抖动不止。前头的小内侍吃惊地回头看她。
她抹了把笑出的泪花:“凌相,哎,凌相,世上怎会有你这样的人。”
夜风从耳边吹过,身后的呼吸声均匀而沉着,并不被她的言语影响。
成年男子有力的手依旧握紧她的手腕,带保护之意又防备她逃脱,催促她往南宫门方向走。
章晗玉想了想今夜南门值守的正副守将姓名……站在左掖门下死活不肯走了。
“凌相,商量件事,别去南门。转右掖门,往西边走。”
凌凤池的面色淡淡的,挟制她的动作丝毫未放松,显然并不轻信她。
“为何?”
章晗玉的脖子往后仰,柔软的嘴唇贴去他耳边,小声道:“今夜西门的守将,是邓将军。走西门安全。”
羽林军卫将军邓政和,小天子母家人,正经外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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