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天婃缓慢抬眼,兴趣缺缺,她年纪大了,受不住人一惊一乍的声音。她面无表情地说:“你在这住,还有得见,大惊小怪作甚。”
“我高兴啊!”冯渐微说,“你知道的,我在冯氏不受待见,好在婆婆这里还愿意接纳我……”
他声音低落下去,脸也埋低。
看这情形,在场的人都以为冯渐微想起伤心事,在感怀呢。实际他低着头掩盖下一脸苦相,他本就对牙天婃有阴影,中午那趟早把他的精神值消耗差不多了,现在只能高涨一下,再用哀伤缓和一下,才不露馅。
牙天婃盯着冯渐微黑乎乎的脑袋,眼神微微发愣。
牙蔚知道阿乜年纪大了,晚上懒应酬,便想接话安抚冯渐微,没成想他又忽然抬起头,大大的咧着笑脸。
“我看到婆婆,就想起阿公的慈爱,今晚我能多待会儿,多跟你说会儿话吗?”冯渐微期待地眨着眼睛。
闫禀玉嗅到话中的意味,不露痕迹地瞟了眼冯渐微。他是想借此拖住牙天婃,好替卢行歧争取行动时间吧。
“远到是客,牙氏应该招待的,有何不可,对吗阿乜?”阿乜辛苦维持守烛寨几十年,牙蔚只听她对一个人有赞赏,那便是冯渐微的阿公冯流远。与故人之子聊天,或许能激发起她的活力,所以牙蔚替着应承下了。
牙天婃好像听进了牙蔚的话,强打起精神,面色也和缓一分,“冯小子,今晚我要看看,你能说出什么好话来。”
这是答应了,牙蔚欣慰地笑了笑。她们两姐妹不常在家,阿乜平时独处惯了,越来越寡言少语,因为牙氏修邪物,所以在其余正统风水相术门派中,她们的口碑没有多好。
从与黄家相亲,黄尔仙派了个旁系的黄四旧来议,牙蔚就彻底明白了,她们牙氏一族在百年前就不出挑,现今守旧,更是维系艰难。阿乜也懂,顺应天命,也从不催促她议亲攀高枝,她愿意和黄四旧谈,不过是看中黄家的钱和背景。
至于这个突然到访的冯渐微,管他怎么个突然法,能给阿乜解闷,也不错,反正也只是个冯氏的弃子。牙蔚本就貌美,在烛火朦胧中,颜色更是扑簌迷离地鲜妍,“冯哥哥,你来了之后,我阿乜精神就不错,我真希望你在这多住些时日,越久,越好。”
她那语气,像是要将冯渐微永久留在守烛寨一般。冯渐微可没被美色冲昏头,即便那声哥哥再甜,心中警铃也大响。他忌讳鸡鬼,也想圆场面,就模棱两可地应:“我要没什么事的话,真愿意在这住呢。”
牙蔚又转头将目光锁在闫禀玉脸上,“你不是请了长假吗?也多住段时间呗,虽然我不知道你们怎么认识的,但能一起出来玩,应该关系挺好。他都准备在这待了,你也多留日子,我们好好、说说话。”
闫禀玉听到这些半询问半强迫的话,惊悚程度不亚于冯渐微,她心想,大家都知道鸡鬼的可怕,冯渐微愿意牺牲自己拖住牙天婃,对学起阴卦的渴望肯定十分迫切。
这起阴卦到底是有多玄妙?除了摄魂通阴,居然能让冯渐微几近肝脑涂地。
闫禀玉嗯嗯地囫囵声,还不知道怎么回,好在上菜了,让她及时躲过一劫。
官安在无人就座的位置上菜,根据个人口味,调整菜色。
闫禀玉和牙蔚坐一起,柳州象征性的辣菜自然也靠近了牙蔚,她用手指揉了揉鼻子,显然不适应这种味道。
官安后知后觉,正想移菜碟,闫禀玉手更快,将辣菜推远了。
同事半年,闫禀玉知道牙蔚从不吃辣椒,不知道是爱美怕长痘,还是其他。
官安布好菜,又去伺候牙天婃,给她盛了好消化的肉糜菜叶粥。然后退到一旁,跟其余的男工一样,等着使唤。
冯渐微则说到做到,贴心地给牙天婃的小碗里夹菜,管她有没有牙口吃,他这意思到就行。
活珠子在这混乱场里最怡然自得,有吃最大,埋头认真品尝。
“官安。”
“小姐。”官安出列。
牙蔚冷冷地瞥他,“我姐不舒服,你去给她送饭,快去吧。”
官安明白是刚刚布菜的差错,小姐嫌他碍眼了。他应“是”,垂眉低脸地退下。
牙岚怀孕正是关键时期,闫禀玉到人家里坐客,理应关心一下,“你姐怎么了?”
牙蔚面前的是粳米粥,因为被辣味冲了胃口,她一口粥没吃,一口菜没夹,支着脸满不在乎地回:“宫缩频繁,起不来。”
就这样还不送医院?闫禀玉想提醒,话到喉口又吞下去,改成祝福:“希望她好好的。”
“嗯……”牙蔚懒声。
闫禀玉赶紧吃饭装忙。揣着心事,她没吃几口就放下了筷子,牙蔚的眼珠子及时地转过来,看着她笑。
“……怎么了?”闫禀玉惴惴地问。
牙蔚贴过来,抱住她的手臂,“你吃饱了是吧,我们离桌,去我房间玩吧。”
女孩子都特别热衷于一起说小话,但是此时,闫禀玉却只有一个念头:完了,她也要“献身”了。
闫禀玉没立即答应,而是用目光瞥了冯渐微和活珠子。
冯渐微仍在应付牙天婃,他真有点本事,牙天婃那张被五毒刺青覆盖、不见喜怒的脸,都能看出点舒坦来。
而活珠子,绝绝地超脱世外,还在吃。他让闫禀玉想起那种,吃饭遇到发洪水,都淹到餐桌了,还能慢条斯理吃完再撤退的人。
“好么?闫禀玉。”牙蔚又摇了摇她的手臂。
牙天婃在这,牙岚宫缩发作,闫禀玉如果能把握住牙蔚,就能替卢行歧多争取时间。闫禀玉心一横,咬着后槽牙细声:“好呀~”
然后,牙蔚起身跟牙天婃说:“阿乜,我们吃饱了,你们慢慢吃。”
说完,拉着闫禀玉出门过木桥。
经过拍照的地方时,闫禀玉探了眼黑暗中木楼的缝隙,那片区域插着许多鸡头。她猛然恍悟,为什么卢行歧说她这张图拍的好,如果杀鸡晾头是以儆效尤,那就说明供奉鸡鬼之地离这不远。
这边都属于土司的起居居所,目标定在附近,搜罗就容易了,可也容易被发现。闫禀玉只盼卢行歧能顺利行动,她真不想跟在守烛壮寨的“牙蔚”独处一室,明明以前可亲的同事,却变成现在这样……阴气森森。
穿过一座木楼的围栏,往左再过一座木桥,经围栏,再右转到一座木楼。
牙蔚停下了,推开其中一扇门说:“这就是我的卧室。”
寨子在石山夹缝中,仰望可见山顶银亮的月光,而牙蔚的卧室就直接贴着山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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