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又来了,比刚才更密,像是踩在骨头上的鼓点。
叶天寒没回头,只把背上的陈虎往上托了托。那身子烫得吓人,呼吸喷在他后颈上,一下一下,像烧红的针扎进皮肉。他咬牙往前走,脚下一滑,半边身子陷进雪窝,泥水混着融冰灌进靴子,冷得刺骨。
“再撑一会儿。”他低声道,也不知是说给陈虎听,还是自己。
队伍歪歪扭扭地挪到一处塌了半边的土坡后,王六斤扶着个病卒靠墙坐下,喘得像破风箱。其他人也陆续跟上,有人直接瘫在地上,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
叶天寒把陈虎轻轻放平,顺手抽出腰间菜刀插进雪地,权当立个界桩。他眯眼望向来路——雪沟尽头,黑影晃动,至少七八骑正缓缓逼近,不急不躁,像狼围羊群,等着猎物自己耗尽力气。
他扫了一圈四周,目光落在几辆翻倒的粮车身上。那是撤防时遗下的补给车,木轮碎的碎,轴断的断,油布被风撕成条,散了一地。
可其中一辆还没拆封,四角钉得死紧,底下露出半截陶罐,灰不溜秋,毫不起眼。
他爬过去,手指抠进罐口泥封,一掀,一股刺鼻气味扑面而来。
火油。
他鼻尖一动,心里忽然亮了一下。这玩意儿平时藏得严实,战时才配发,用来点烽火、烧拒马。眼下竟被丢在这荒雪沟里,不知是哪个营头粗心大意,还是根本没人想带走。
他咧了下嘴,像是笑,又不像。
转身回坡下,压低声音:“都听着,往下游洼地挪,越远越好。”
“那你呢?”王六斤抬头问。
“我断后。”他说完,不等回应,已弯腰背起陈虎,朝粮车方向摸去。
雪地松软,每一步都陷得深,但他走得稳。到了车边,他放下陈虎,扯下衣襟一角,塞进罐口蘸了蘸,再缠在一根断木上,做成个简易火引。
风忽大忽小,吹得火油味一阵浓一阵淡。他盯着敌骑动静,估摸着距离,二十步,不能再近了。
第一匹马探头进沟口,骑手举刀四顾。
就是现在。
他划燃火石,火苗蹭地舔上布条,猛地将油罐滚向雪沟最窄处。罐子撞上冻土,裂开一道缝,黑油汩汩流出,顺着斜坡往下淌。
第二罐、第三罐,他接连推出,动作干脆利落,像切菜剁肉。
火光一闪,引信落地。
轰——
火焰顺着油迹窜出去老远,眨眼吞了整段雪沟。热浪拍脸,逼得他后退两步,耳边炸响惨叫,战马嘶鸣翻滚,有蛮骑从马背上甩飞出去,摔进火堆,转眼就成了火球。
他没多看,一把抄起陈虎扛上肩,转身就跑。
火势蔓延极快,烧着了干草堆,连带一辆粮车也爆了,火星子溅得满天都是。热气蒸腾,雪地开始大片融化,水流顺着坡道往下淌,渐渐汇成一条浑浊小溪。
他冲出火线边缘,脚下越来越湿,鞋底打滑。前方不远就是河岸,冰层未化全,但中间已有裂口,河水奔涌,冒着白气。
追兵被火墙拦住,零星箭矢从烟雾中射来,一支擦过他胳膊,划开道血口。他闷哼一声,脚步没停。
到岸边时,他低头看了眼陈虎。那人眼皮颤了颤,忽然抓住他手腕,声音微弱却清晰:“你若丢下我,我做鬼也缠你。”
话音落,手一松,头歪向一边,又昏过去了。
叶天寒盯着他看了半息,忽然笑了下:“你命这么硬,鬼都不敢收。”
说完,他深吸一口气,背着陈虎纵身跃入河中。
水冷得像刀子,瞬间割透衣物,扎进骨头。他呛了一口,咸腥味直冲脑门,手脚几乎僵住。但他死死攥着陈虎衣领,不让身子沉下去。
河水湍急,推着他往下游冲。他勉强稳住方向,逆流斜游,避开中央漩涡。火光还在岸边跳跃,映得水面一片通红,远处传来几声怒吼,不知是人还是马。
他不敢回头,只凭本能划水。左臂旧伤突然抽痛,像是被人拿锥子在里面搅。他咬牙挺住,右腿蹬了几下,总算离岸远了些。
身后火势渐弱,烟雾被风吹散。追兵没了动静,或许以为他们已被烧死,或许不敢涉水。
他喘了口气,低头看了看背上的陈虎。那张脸泡得发白,嘴唇青紫,可胸口还有起伏。
“你还活着。”他咕哝一句。
水流越来越急,前方河面收窄,两岸岩石陡立,水声轰隆。他试了试手臂,酸软无力,可还得撑住。
忽然,右脚踢到什么硬物,像是河底石头。他借力一蹬,身子往上浮了些,顺势换了个姿势,左手搂紧陈虎腰,右手猛划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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