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城西门,五丈高的夯土城门楼在五月的骄阳下投下巨大的阴影,如同巨兽匍匐。新漆的朱红门钉在日光里刺目得如同凝固的血珠。旌旗蔽空,赤色、玄色的晋国大纛在风中猎猎作响,绘着狰狞兽面的军旗层层叠叠。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混合气味:新铺黄土的泥腥、焚烧艾草驱邪的焦苦、贵族身上佩挂的香茅与沉水香料,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隐隐的血与铁锈的味道——那是属于战场的烙印,虽经清洗,却已渗入甲胄的皮革与木辕的纹理。
黑压压的人群从城门一直延伸到数里外的宫阙大道两侧,万头攒动,嗡嗡的低语汇成一片巨大的声浪。农夫、工匠、商贾、奴隶……无数双眼睛带着敬畏、狂热与一丝麻木,望向那支即将归来的王者之师。
一辆驷马青铜轺车在庞大的仪仗簇拥下缓缓驶出城门,停在黄土垫道、净水泼街的甬道中央。晋国新君,年轻的姬寿曼——晋厉公,身着玄端冕服,头戴垂旒玉冠,立于车右。他面色略显苍白,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庄重,目光扫过沸腾的臣民,一丝不易察觉的亢奋在眼底跳跃。他的叔父,权倾朝野的中军元帅栾书,一身乌黑犀甲,按剑侍立车左,花白的须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眼神锐利如鹰隼,沉静得如同深潭,仿佛周遭山呼海啸的“万胜”之声不过是拂过岩石的微风。
“来了!凯旋之师!”不知谁先喊了一声,声浪骤然拔高,瞬间化为排山倒海的呼啸。
地平线上,先是出现了一面猎猎招展的巨大玄色帅旗,旗上以金线绣着一只昂首咆哮的貔貅。接着,是如同移动丛林般的戈戟矛槊,密集的锋刃在阳光下反射出令人心悸的寒光。沉重的脚步声、车轮碾压路面的隆隆声、金铁甲叶碰撞的铿锵声,汇聚成一股低沉而雄浑的洪流,碾碎了鼎沸的人声,带着刚从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煞气,滚滚而来。
中军精甲在前,玄甲映日,步伐整齐划一,如同钢铁浇筑的城墙。每一张被风沙和血汗模糊的脸上,都刻着疲惫与劫后余生的漠然,只有眼神深处残留着战场淬炼出的凶狠。战车紧随其后,高大的驷马喷着白沫,车舆上立着的甲士持戈肃立,战车辕木上沾染的、未能洗净的暗褐色泥浆,在阳光下格外刺目。缴获的楚国战车、旗帜被拖曳在后,如同被拔了牙的巨兽,无声地诉说着胜利的残酷。
在这支钢铁洪流的正中央,一个身影显得格格不入。
周鸣没有乘车。
他徒步行走在凯旋的主道上,背脊挺得笔直,却像承受着无形的千钧重压。一身素色的深衣早已被征尘染成灰黄,边缘磨损得厉害,与周遭鲜亮华丽的甲胄仪仗形成鲜明对比。他拒绝了所有代步的邀请。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背上那个用粗麻布紧紧捆缚的、硕大的、沉甸甸的竹筒。那不是装饰,也非礼器。那是他亲手制作、一路背负的——“阵亡算筹筒”。
竹筒的长度超过三尺,直径近一尺。筒身并非光滑,而是密密麻麻刻满了蝇头小字,每一道刻痕都深而清晰。若有通晓文字者凑近细看,便会发现那是一个个冰冷的名字:晋军士卒的名字。每一个名字,都对应着筒内一根同样刻着名字的算筹。筒口用蜡密封,但在颠簸与背负中,仍有几根灰白色的竹筹探出头来,随着他的步伐,有节奏地、轻微地撞击着筒壁,发出“嗒、嗒、嗒”的轻响,如同某种单调而执拗的叩问,在这喧嚣的凯旋乐章中,固执地敲打着节拍。
他走过之处,狂热的欢呼声浪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骤然低了几分。无数道目光聚焦在他背上的竹筒,聚焦在他沉静得近乎肃穆的脸上。好奇、不解、敬畏……种种情绪在人群中无声地传递、发酵。周鸣的目光平视前方,似乎穿透了欢呼的人群,穿透了巍峨的绛城,落到了那遥远鄢陵战场上尚未冷却的泥土与凝固的血泊之中。他每一步踏在黄土上,都异常沉重。
当周鸣行至厉公轺车前约十步时,停下了脚步。他没有行大礼,只是深深一揖,幅度极大,背上的算筹筒随之倾斜。
“臣周鸣,奉王命,算策已毕,幸不辱命。晋军将士,浴血杀敌,终克强楚于鄢陵。然……”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穿透喧嚣的沉静力量,清晰地传入厉公、栾书以及前排公卿大夫的耳中,“此胜非臣一人之功,实乃三军将士以血肉铺就。臣所负之筒,所载之筹,皆为我大晋捐躯之忠魂名姓。凡八千七百三十一卒,皆在此筒中矣。”他微微侧身,让那沉重的竹筒更清晰地呈现在众人眼前。那“嗒嗒”的轻响,此刻听来竟有惊心动魄之感。
人群的欢呼彻底沉寂下来。一股无形的寒意掠过,许多人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八千七百三十一……这个冰冷的数字,经由周鸣口中说出,与他背上那具象的、刻满名字的竹筒联系起来,瞬间拥有了令人窒息的分量。方才还沉浸在狂喜中的气氛,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骤然冷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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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公脸上的庄重僵硬了一下,眼底那丝亢奋被一种复杂的、带着些许恼怒的尴尬取代。他瞥了一眼身旁的栾书。栾书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但旋即恢复如常,眼神锐利地审视着周鸣和他背上的竹筒,如同在评估一件棘手的兵器。他身后的卿大夫们,如郤锜、郤犨等郤氏子弟,脸上则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不悦与轻蔑。这个不识抬举的“算师”,竟敢在如此盛大的凯旋典礼上,背负着死人的名册,大煞风景!这简直是在打国君和所有功臣的脸!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后,厉公清了清嗓子,努力维持着威严的声调,试图挽回场面:“周卿算策决胜,洞悉天机,功莫大焉!鄢陵一战,扬我国威,挫楚锋芒,此乃社稷之幸!寡人……”他顿了顿,提高了音量,盖过那令人不安的寂静,“寡人特擢升周卿为‘上卿算尹’!位比三军之佐!赐九锡之礼,彰其殊勋!”
话音未落,侍立两侧的力士轰然应诺。八名壮硕的甲士,分成两列,四人一组,抬着一件覆盖着玄色锦缎的沉重器物,步履沉稳地来到周鸣面前。锦缎被小心揭开——
嗡!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惊叹。
青铜的光泽,在正午的阳光下流淌,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一尊巨大的方鼎。
鼎身方正厚重,高约四尺,通体以失蜡法精铸,呈现出一种深沉内敛、历经岁月沉淀的幽玄青碧色。鼎腹四面,并非寻常的饕餮云雷纹,而是以极其精细的阴刻与浅浮雕,描绘着一幅令人震撼的、浓缩的鄢陵战场立体模型!
北面,代表晋军营垒的区域,以无数细密的、凸起的方块模拟营帐,阵列森然。中军位置,一面微缩的貔貅帅旗清晰可见。营垒前方,一道道深浅不一的沟壑线条,代表着精心构筑的防御工事。
南面,则是楚军汹涌的攻势。代表楚军步兵的密集小点(以细小的凸起圆点表现)如同潮水,冲击着晋营。战车阵列被刻成带有轮辐图案的凸起方块,正陷入一片特意用更深线条刻画的泥泞区域——那正是周鸣精准预测并引导楚军踏入的烂泥地!泥沼中,几辆战车明显呈倾斜陷落状,细节栩栩如生。
东西两侧,则是战场的关键节点。东侧,一片凸起的、象征高地的区域,标注着“巢车”位置,其视线范围以极其细微的辐射状虚线延伸,覆盖战场大部。西侧,则是晋军精锐步卒(以持戈小人浮雕表现)发起致命反突击的路线箭头,箭头所指,正是楚王熊审帅旗所在!
鼎的四个棱边,各踞一尊形态狰狞的狴犴(传说中明辨是非、守护律法的神兽),兽口大张,獠牙毕露,仿佛在无声地咆哮,镇压着鼎中描绘的杀伐之气。鼎腹四角下方,各伸出一只粗壮有力的兽足,稳稳地抓在地面,足上亦缠绕着象征雷电的夔纹,充满了力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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