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秀英浅啜了一口温茶。茶水刚滑过舌尖,听见朱槿的话,她端着茶盏的手猛地一顿,连带着眉梢都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她抬眸看向朱槿,语气平和得像在说“今日风暖,适合晒书”,眼底却透着不容置喙的笃定:“槿儿,自古便是‘男主外、女主内’的规矩。你与标儿,将来要承你爹的江山,需学经史子集、懂治国安邦之术,去大本堂跟着宋濂先生那般的大儒潜心研学,是天经地义。可静儿是女儿家,将来不过是十里红妆,嫁入勋贵府邸,相夫教子、操持内宅便是她的本分。她既无需科举求官,也不必议论朝堂政务,去大本堂学那些经史兵法,难道要她将来上战场不成?”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腰间——那是朱镜静昨日刚绣好的荷包,针脚还显稚嫩,却透着孩童的认真。
她收回目光,又补充道:“你爹也常跟我说,女子之教,重在德容、礼义与持家。宫里有专门的女官,会教静儿读《女诫》《列女传》,教她如何晨起给公婆奉茶尽孝,如何打理内宅账本、调度下人,如何教子女识礼知分——这些才是女儿家安身立命的根本,比什么《论语》《孟子》管用得多。”
马秀英说着,伸手拿起桌上那方绣着兰草的素帕,缓缓擦了擦手。
她的眼神里,既有对千年礼教的敬畏,又似有若无地透着对现实的妥协,像蒙着一层薄雾:“至于识文断字,能认些账本上的字、会写自己的名字,将来远嫁他乡,能给家里写封报平安的家书,也就够了。哪用得着像你们兄弟那样,把经史子集背得滚瓜烂熟?女子家若是太有‘才’,心思就容易野,总想着跳出内宅那方小天地,看外头的天有多高,这般不安分守己,反倒容易惹出是非,那可不是好事。”
朱槿听着母亲的话,心里像被浸了水的棉絮堵着,闷得发慌,连呼吸都觉得滞涩了几分。
他太清楚这个时代女子的处境了——她们生来便被圈在“内宅”这方小小的天地里,像被关在精致的鸟笼里,幼时要听父亲的话,出嫁后要从丈夫的意,老了还要随儿子的安排,连读书识字的权利,都要被世人视作“多余”。
寻常百姓家的女子,若是敢抛头露面去学堂,不出半日,里正就会带着街坊上门约谈,唾沫星子能把人淹没;即便是像静儿这样的宗室贵女,也只能在宫墙内学些女红、礼仪,连大本堂的门槛都摸不到,更别提听先生讲经史子集了。
她们的才华、她们的好奇,全被“女子无才便是德”那道无形的枷锁牢牢困住,连生出追求知识的念头,都要被人指责“失德”。
他再次看向殿外——朱镜静正踮着脚尖,小手里举着糖葫芦,把最红最亮的那颗递到李景隆嘴边。李景隆咬下去时,晶莹的糖渣沾了她满手,她却毫不在意,反而笑得眼睛都眯成了月牙,清脆的笑声顺着风飘进来,像细碎的银铃,一下下撞在朱槿心上,疼得他发酸。
这个年纪的孩子,本应对书本里“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的诗意充满好奇,对大本堂里琅琅的书声心生向往,可就因为静儿是女儿身,便连踏入那座满是书香的院落的资格都没有。
他不由得想起自己穿越前读过的明史,想起老爹朱元璋建立明朝后,为了巩固朱家天下,大力推崇程朱理学,把“三纲五常”捧到了近乎神圣的位置,对女性的约束也愈发严苛。
老爹不仅下令让翰林院修订《女诫》《内训》这些典籍,要求后宫妃嫔、宗室女子,甚至民间的女子都要遵守,还特意嘱咐地方官员,若是哪家女子敢“抛头露面读书”,一定要让里正约谈,给她冠上“不守妇道”的名声,让她在乡里抬不起头。
在老爹看来,女性只要恪守本分、孝顺公婆、相夫教子,就是最大的“美德”;若是女子多读了书、多懂了些道理,反而可能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比如想为家族争权益,想替丈夫谋前程,甚至想议论朝堂上的事,这些都会扰乱家庭秩序,进而影响朝堂稳定。
这种观念,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把天下女子都困在了“德容言功”的框架里,让她们连追求知识的权利都被生生剥夺。
朱槿轻轻叹了口气,温热的气息在茶盏上呵出一层薄薄的雾,模糊了盏中漂浮的茶叶,也模糊了他眼底的无奈。
他知道,在这个时代,自己根本无法改变这种根深蒂固的观念,哪怕他是皇子,也做不到。可他实在没想到,自己那位通晓经史、曾多次给老爹出谋划策的老娘,竟然也这般固守成规。
马秀英的学问,在整个应天府的贵妇圈里都是出了名的。
她自幼聪明好学,父亲马公虽非大富大贵之家,却格外看重女儿的教育。当年街坊邻居都在背后嚼舌根,说“女子读书无用,不如学些针织刺绣实在”,马公却充耳不闻,坚持请了先生教她读经史、学诗画——这在当时“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社会环境下,实属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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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她成了郭子兴的养女,郭子兴更是把她当亲女儿疼,亲自教她习文识字,养母张氏则手把手教她针织刺绣。马秀英聪慧过人,凡事只要经人指导一遍,马上就能融会贯通,甚至能举一反三——当年郭子兴让她读《孙子兵法》,她不过看了半月,便能说出“兵贵精不贵多,将在谋不在勇”的道理,惊得郭子兴连连称奇,拍着桌子赞她“有巾帼之智,不输男儿”。
《明史?后妃传》里明明白白写着她“有智鉴,好书史”,可不是空穴来风。
朱元璋早年没读过多少书,史学知识浅薄,每逢处理政务遇到难题,晚上回到后宫,马秀英就会陪着他坐在灯下,一边磨墨一边讲历史典故——从汉高祖刘邦如何任用韩信、平定天下,到唐太宗李世民如何纳谏、开创贞观之治,桩桩件件说得条理清晰、见解独到,总能让朱元璋茅塞顿开,以史为鉴,少走许多弯路。
甚至在如何治军、安民、对待人才这些大事上,马秀英也时常发表自己的看法。当年朱元璋要严惩功臣,是她劝“不可滥杀,需留人才以安天下”;百姓赋税过重,是她谏言“轻徭薄赋,方能得民心”,许多建议都被朱元璋采纳。
可就是这样一位通晓经史、有勇有谋的女子,如今却对着自己的女儿说“才学无用”,朱槿心里的滋味,复杂得难以言说,像吞了颗又酸又涩的果子,说不出的难受。
他沉吟片刻,还是忍不住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恳切,甚至放低了姿态:“娘,儿有一事不明。徐叔叔家的妙云妹妹,不也入了大本堂读书么?古语云‘有教无类’,静儿与妙云年岁相仿,性子也合得来,何不也让她一同入堂研学?哪怕只学些经史礼仪,开阔眼界,也好过困在内宅,只知针织刺绣啊。”
马秀英闻言,抬眸看向朱槿,眼底先是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像湖面泛起的涟漪,很快又归于平静。
她心里却暗自思忖:这小子,倒还好意思提徐妙云!徐达那老狐狸,早就把他视作未来女婿,是你小子答应徐达给他闺女启蒙的。
结果后来他自己忙的根本抽不出时间。
徐达急得团团转,隔三差五就来宫里串门,话里话外都在催。最后没办法,徐达只能厚着脸皮求到朱元璋面前,朱元璋看着老兄弟那副着急的模样,又想着两家能亲上加亲,才松口让徐妙云入大本堂,美其名曰“与皇子们一同研学,相互督促”,实则是给他们俩创造相处的机会——这些内情,这小子怕是早忘到九霄云外了!
朱槿见母亲只是看着自己,没说话,眼神里还带着几分他读不懂的笑意,只当她是动了心,眼里顿时亮了几分,像燃起了一簇小火苗,又往前凑了凑,追问了一句:“娘,您怎么不说话?可是觉得儿说得有道理,愿意让静儿去大本堂了?”
马秀英收回思绪,无奈地摇了摇头,伸手轻轻拍了拍朱槿的手背,语气里带着几分嗔怪,又藏着几分好笑:“你这孩子,心思倒都用在了妹妹身上,自己的事倒忘得一干二净。只是你徐叔叔让妙云来大本堂学习,为了什么,你自己心里就没数么?”
朱槿愣了愣,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像被泼了一盆冷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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