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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求子闹剧（第1页）

京市的冬日，天色总是灰蒙蒙的，像是蒙着一层洗不干净的纱，连带着人的心情也一并沉闷下去。陆家老宅里，因老爷子病情稍稳而略有松动的气氛，没过几日，便被另一种更加古怪、更加焦躁的暗流所取代。这暗流的中心，便是二房那往日最为热闹、如今却透着几分偏执阴郁的院落。

自那日从医院回来，被老爷子用那份沉甸甸的、尚未公开的遗嘱敲打过后，黄美娟像是被逼到墙角的困兽，彻底换了一种活法。先前那点因恐惧而生的战战兢兢，迅速被一种更炽烈、更不计后果的疯狂所取代。她不再终日闭门自怨自艾，反而变得异常“活跃”起来，只是这活跃的方向，着实让宅子里上上下下的人都瞠目结舌，私下里议论纷纷。

求神拜佛，成了她眼下压倒一切的头等大事。

往日里，黄美娟虽也信些风水运势，但多是附庸风雅，或是求个心安，排场大于真心。如今却大不相同，那股子虔诚（或者说狂热）劲儿，简直像是换了个人。城隍庙、静安寺、玉佛寺……这些知名的古刹自不必说，就连一些藏匿在七拐八绕的弄堂深处、据说极其灵验却难登大雅之堂的狐仙堂、送子娘娘龛，甚至某个家里供着不知名保家仙的瞎眼婆子处，都留下了她殷勤备至的身影和厚厚的红包。

她不再穿那些凸显身段的艳丽旗袍和高跟鞋，换上了一身颜色沉闷、款式老气的香云纱褂子和平底布鞋，手腕上那串价值不菲、水头极好的翡翠念珠也换成了不知从哪个深山庙里求来的、油光发亮还带着股烟火气的沉香木珠，整个人从头发丝到脚后跟，都裹在一股浓郁的、挥之不去的香火气味里。

这日清晨，天还没大亮，寒气刺骨，她就如同打了鸡血般催促着备车出门。

新来的小丫头睡眼惺忪，一边给她拿大衣一边怯生生地问：“夫人，这么早，天还没亮透呢，咱这是去哪啊？”

黄美娟一把抓过大衣，语气急切得甚至有些神经质：“去龙华寺！赶头香！这心要诚，时辰更是半分不能误！误了时辰，菩萨怪罪下来，你担待得起吗？”她眼底布满了血丝，却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视若珍宝的紫檀木盒子，里面装着她耗费重金、辗转多方才求来的“九天送子符”和一对据说是某位得道高僧开过光的“麒麟送子”羊脂玉雕，沉甸甸的，仿佛抱着她以及整个二房全部的身家性命和未来希望。

龙华寺内，古刹森森，梵音低唱，晨钟悠远，本该是让人心绪宁静的所在。黄美娟混在一群早起赶来的善男信女中，却显得格外扎眼。她不像旁人那般低眉顺目、心怀平静虔诚，而是步履匆匆，眼神急切得像是在寻找什么失落的宝贝，在各个殿宇间穿梭不息，见到佛像不管供奉的是哪路神明——是慈悲的观音、威严的如来，还是怒目的金刚——她都扑通一声跪倒，梆梆梆地磕响头，嘴里飞快地念念有词，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句：

“求菩萨佛祖天尊保佑信女儿子砚国，早日觅得门当户对的良缘，婚姻美满，速速开枝散叶，为陆家延续香火，必定要生下健康聪慧、福泽深厚的男丁……”“信女愿捐香油钱为您重塑金身，广积功德，只求菩萨显灵，心想事成……”“保佑我儿媳妇一定得是宜男之相，好生养，第一胎必定是儿子，第二胎还得是儿子……”

她磕头磕得极其用力，光洁的额角很快便沾上了香灰，甚至隐隐泛红。捐功德箱时更是出手阔绰得吓人，一连塞了好几沓崭新挺括的大额钞票，引得旁边敲磬的小和尚都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眼神里带着些许讶异、怜悯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从龙华寺回来，她往往顾不上歇息片刻，喝口热茶，便又立刻扑到书桌前，翻出那个记得密密麻麻的通讯录，开始一个个打电话。对象不再是过去那些一起聊巴黎最新款、好莱坞明星绯闻的时髦太太团，而是些据说认识某些隐居“大师”、“高人”的神秘中间人，语气诡秘而急切。

“张太太啊，是我，美娟。哎哟喂，可算找着您了！听说您前年认识了一位从五台山闭关下来的老师父，看相准得不得了？尤其是看女子面相，能不能生儿子，一看一个准？……对对对，千真万确！务必帮我引荐一下，重金酬谢！只要准，多少钱都行！”“李夫人，是我！你上次喝茶时悄悄说的那个从广西深山请来的道婆，给的符水真那么灵验？喝了就能怀上男孩？……哎呀，不管怎么样，先把联系方式给我，我去试试！死马当活马医了！”“王姐，你门路广，帮我打听打听，有没有那种……那种吃了就能定胎丸的古方？对，就是保证生儿子的……”

她打电话时总是下意识地用手捂着话筒，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低低的，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仿佛在进行什么见不得光的地下交易。家里的下人偶尔路过书房，听到里面传出只言片语，无不面面相觑，背后窃窃私语，都觉得二夫人怕是受了太大刺激，魔怔了，这简直是在瞎胡闹，丢尽了陆家的脸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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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神问卜之余，另一项被她视为“重中之重”的艰巨任务，便是为儿子陆砚国物色“合格”的结婚对象。

她书房那张宽大的红木书桌上，往日摆放的时尚杂志、香水瓶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堆得像小山一样的各式各样的女孩照片、个人简历资料卡片，旁边还放着放大镜、红蓝铅笔，活脱脱一个旧社会给人“看相说媒”的摊子，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陈腐纸张和焦躁混合的气味。

她常常一个人枯坐半天，拿着放大镜，对着那些笑容灿烂、家世各异的女孩照片仔细研究，像是在鉴定什么古董珍宝，嘴里还嘀嘀咕咕，自言自语：

“这个下巴有点尖，嘴唇太薄，怕是福薄克夫没儿子缘……划掉！”“这个看起来太瘦弱，屁股不够大，不像好生养的体质……不行不行！”“这个家里姐妹五个？只有一个弟弟？不行不行，一看就是招妹头的体质，自己肯定也生不出儿子……”“哎！这个好！你看这面相，天庭饱满，地阁方圆，鼻梁有肉，一看就是有福气、能持家的！重点是你看她母亲，一口气连生了四个儿子！这个肯定也行！重点标记！红色圈出来！”

她不仅自己看，还时常强行拉着家里几位在陆家待了十几年、算是有点“资历”的老佣人进来“参详”，非要人家发表意见，弄得大家哭笑不得，尴尬万分，又不敢明说，只能含糊其辞地应付过去。

光看“死”资料还不够，她开始主动出击，热情得令人窒息。打着各种冬日联谊、赏梅茶会、品尝新到的进口咖啡等等名头，广发“英雄帖”，邀请那些她经过“海选”和“初试”后“筛选”过的、家中有适龄待嫁女儿的人家来陆家老宅做客。

席间，她这个女主人表现得异常热情，但那双眼睛就像最高精度的探照灯一样，毫不掩饰地在人家精心打扮过的姑娘身上扫来扫去，重点关注腰臀比例、骨盆宽度，问出来的问题更是让人极度不适，冷汗直流：

“王小姐平时喜欢运动吗？身体好不好呀？冬天手脚冰不冰凉？月事准不准呐？周期多少天？”“李姑娘，冒昧问一句，你母亲当年生你们兄妹几个顺不顺利呀？是顺产还是剖腹产？用了多久？”“来来来，多吃点这个当归生姜羊肉煲，甲鱼汤也多喝点，补气血，对女孩子身体最好了，将来好生养……”

往往一顿饭下来，弄得场面极其尴尬，那些娇生惯养、脸皮薄的小姐们哪受过这种赤裸裸的审视和盘问，不是面红耳赤，食不下咽，就是寻个由头，声称身体不适，逃也似的早早离去。事后，顶级太太圈里，关于陆家二夫人急着找儿媳妇、言行离谱骇人、近乎疯魔的传闻，也悄悄地愈传愈广，成了不少人茶余饭后窃笑谈论的八卦笑料。

这一切荒唐闹剧，自然都一分不落地落在了陆砚国眼里、耳中。他本就因母亲之前那些针对林晚星的阴暗算计以及父亲出事而心力交瘁，心中与母亲产生了深深的隔阂，如今见她不仅不知收敛反思，反而变本加厉，搞出这些乌烟瘴气、丢人现眼到家的闹剧，更是觉得无比的难堪、愤怒，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哀。

这日晚饭后，黄美娟又拿着一叠她精挑细选出来的、所谓“极品”的女孩照片，兴冲冲地拦住了正要上楼回房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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