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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杨玉荣只谜（第2页）

两人边吃边聊，从文学创作谈到教学经验，从生活琐事聊到人生理想，有说不完的话题。

饭快吃完时，杨玉荣突然笑着说：“你先吃着，我去洗个手。”说着起身往外走。马友盛一下子反应过来，她这是想去结账，连忙抢先一步堵在门口，笑着说：“杨老师，你别跟我耍心眼儿！洗手不急，等会儿再去。我先出去办点事，等我回来，你想怎么洗都行。”

杨玉荣见被识破，无奈地说：“以前你帮了我那么多，一直想找机会谢谢你，今天就给我个机会吧。”

马友盛佯装生气：“你这话说得就见外了。我是公差，这点费用好报销，哪能让你掏钱？”杨玉荣听他这么说，不再坚持。

马友盛结完账，和杨玉荣一同前往银洲大厦。他们乘坐电梯来到12楼，走进1226房间。杨玉荣进门后，坐在靠窗的楠木靠背椅上，感受着椅面的温润。马友盛熟练地拿起放好茶叶的玻璃杯，为她沏了一杯热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随后坐下继续闲聊：“你现在在哪儿工作？”

“跟你一样，还在黄龙关师范学校教书，干老本行。”

“这也挺好，驾轻就熟。那……婚姻问题解决了吗？”

杨玉荣闻言，低下头，语气黯然：“没想过。”

“如今你事业有成，也该考虑考虑个人生活了。你儿子史明刚长大了，是时候让他知道你和史正义的关系了。”

听到这话，杨玉荣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马友盛慌了神，连忙安慰：“别哭别哭，我知道你这些年不容易，可现在一切慢慢好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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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玉荣哭得更伤心，边哭边说：“我做梦都想认回儿子，那可是我的亲骨肉啊！可我能认吗？”

“以前形势不好，不能认。但现在不一样了，政策宽松了。”

“你真觉得国家会一直这样好下去？我不信。说不定哪天政策又变了，回到从前。再看看我写的这本书，现在大家都说好，保不准哪天就成了‘大毒草’。到时候，我要是认了明刚，只会害了他……”

杨玉荣说的话如重锤敲在马友盛心上，他一时语塞，竟找不出反驳的话，深知她所言句句在理，不再劝说。他思索片刻，换个话题：“以前听人说，你是资本家出身，小时候日子过得很幸福吧？”

杨玉荣抬起头，眼神飘向远方，缓缓讲述起自己的身世：“我家在县城鼓楼西边，从鼓楼下往西走不远，路北有一口井，井边有棵老槐树。树西边是两个大大的四合院，大门、二门、影壁、边门、垂花门楼……一应俱全，正院、过厅、厢房、里院、正厅、后院，布局精巧。”

“两个院子都是你家的？”马友盛惊讶地问。

“是啊，我祖父兄弟俩，后来分家，一人一个院子。1940年，我就出生在那儿。我姑姑还嫁给你们村的牛世民。”

“这么说，咱们还是亲戚！我二叔家女儿马友莲，就嫁给牛世民的儿子牛增举，是你姑姑的儿媳妇。”

“原来如此！我离开村子时，只听说表弟在说亲，没想到是你堂妹。”

马友盛又问：“那你和村里的杨金凤，是一家吗？”

杨玉荣笑了：“岂止一家，她是我堂姑姑。”

“啊？这么亲，怎么从没见你们来往过？”

“你呀，这是为了划清界限。”杨玉荣苦笑着，继续诉说往事。

原来，1928年，杨玉荣的曾祖父以三十亩良田作抵押，创办了“顺宁杨氏私立高等小学”。曾祖父毕业于师范学校，亲自担任校长。学校课程不仅遵循规定，还增设古文和英文课，深受家长欢迎，杨家也因此渐渐富裕起来，在顺宁县众多富户中，处于中等水平，也因此被划为资本家。曾祖父育有两子，杨玉荣的祖父是长子，杨金凤是二爷的女儿。

杨玉荣的父亲在德归火车站当站长，常年不在家，家中事务都由祖父操持。她有个弟弟，小时候身体比她好，也更机灵淘气，不幸在1960年饿死了。杨玉荣十二岁那年，患上白喉，十多天滴水未进，奄奄一息。父亲闻讯赶回来，请来一位“神医”。那医生竟用墙角昆虫网等物，强行抠破她喉旁脓包，把自制的药涂抹在上边，奇迹出现了，她竟能进食了，这才捡回一条命。长辈们都说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谁能想到，此后她的人生尽是磨难。

小时候，杨玉荣接受的是封闭式教育，极少与邻里孩子往来，性格倔强又寡言少语。入学前，祖父亲自教她读书写字。记得有一次写“鼻”字，她因格子太小，将字分两段写在两格，惹得长辈们忍俊不禁。到了上学年龄，她在自家学校读书。没了在家的拘束，加上学校是自家的，她渐渐变得淘气起来。有一回，她和语文老师闹脾气，竟把课本摔在地上走了，事后被祖父狠狠训斥一顿。

解放前夕，二爷主张卖掉家产，祖父不同意，两人分了家。二爷卖掉房产，解放后成了贫农；而祖父因有学校这巨大家产，被划为资本家。好在抗日时期，学校坚持不设日语课，遭到日本人停办，这份气节让学校在解放后得以继续开办，直到1952年被国有化，祖父没拿到一分钱，还遭到批斗，此时他才后悔没听二爷的话。

小学六年级，祖父让性格内向的杨玉荣代表全校参加全县小学生讲演比赛。她虽不情愿，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在老师写稿、祖父指导下，经过两个月训练，她竟在比赛中表现出色，得到了极大的锻炼。小学毕业后，她顺利升入顺宁中学，初中毕业后因病在家休养两年，后来考入师范学校。

在师范学校，马友盛和史正义都对她关怀备至。她心里清楚，马友盛沉稳可靠，但那时他已成家，她选择与史正义结婚，生下儿子史明刚。后来，她先被划为右派，又被打成反革命，险些丢了性命。这一切，皆因一位副校长对她不怀好意，遭拒后想方设法陷害她。为了不连累史正义和儿子，她忍痛离婚，回到顺宁。

后来听说史正义也成了右派，1966年下放回村。她本想复婚，怕相互牵连，史正义也不同意。她通过亲戚调到麻荒地村当老师。那时，史正义每天在学校门口画主席像，她满心牵挂，只能将爱意深埋心底。偶尔能与他相处片刻，帮他递递颜料，没想到这些举动被村里人发现，引发一场批斗会。她一直盼着能与史正义重归于好，可最后，他竟被枪毙，她的希望彻底破灭。

“这么多年，辛苦你一直替我们保守秘密，我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杨玉荣哽咽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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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就这样聊着，不知不觉，墙上挂钟的时针已指向十一点。杨玉荣这才惊觉时间不早了，起身告辞。

这次与马友盛的相遇，让杨玉荣得知了儿子史明刚的近况——他已是一名共产党员，还成了村里的电影放映员。这个消息，如同一束光照进她心里，让她倍感欣慰。

黄昏悄然逝去，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似被揉碎的金箔，渐渐消散在山的褶皱里。白日忙碌于田间地头的人们，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心底总萦绕一丝挥之不去的落寞。往昔的黄昏过后，接踵而至的黑夜，总是裹挟着无尽的孤寂与惆怅，即使梦中有繁花似锦，醒来仍是残酷的现实，这念想，恰似无形的藤蔓，在心头缠绕出酸涩的愁绪。然而，这些日子的傍晚截然不同，村里新置的电影放映机，成了村民们心灵的慰藉，每当夜幕垂落，史明刚准时播放的电影，为他们平淡的生活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暮色四合之际，村里的孩子们如归巢的雀儿雀跃。他们匆匆扒完晚饭，抱着小巧板凳，一路嬉笑打闹奔向操场。稚嫩的笑声在村落间回荡，惊起枝头栖息的鸟儿，扑棱棱飞向渐暗的天空。不多时，史明刚推着沉重的平板车缓缓走来，车上的放映机足有百斤之重，压不垮他脸上热情的笑容。他熟稔地与乡亲们打着招呼，动作利落得如同春日里翻飞的燕子——挂银幕时，双手灵巧地拉扯着雪白的幕布，让它平整地悬于台口；安置音箱、连接电线，每个步骤都是一气呵成。待一切准备就绪，他又迅速架起放映机，修长的手指如同在琴键上跳跃，熟练地取出胶片，装片、拉片头、卡入片轨。随着“啪嗒”一声脆响，一束明亮的光束刺破暮色，如同利剑投射在银幕之上，音箱中骤然响起激昂的音乐，瞬间点燃全场的气氛，电影正式拉开帷幕。

操场上的人群如潮水迅速汇聚，不断有人从四面八方涌来。没带板凳的村民，有的索性席地而坐，离银幕最近的位置早早被占据；来得稍晚些的，自觉站在后排，踮着脚尖，伸长脖子，不愿错过任何一个画面。身着整洁校服的学生们，眼中闪烁着好奇与兴奋；戴着灰色毡帽的老者，微微佝偻着背，神情专注；怀抱婴孩的大嫂，轻声哼唱着摇篮曲，脸上洋溢着温柔的笑意；憨实的小伙们站在人群外围，时不时交头接耳；衣着靓丽的姑娘们结伴而坐，银铃的笑声不时响起。此刻的操场，热闹非凡，恍若盛大的集市，又似欢庆的节日，每个人的脸上绽放着幸福的笑容，那笑容如同春日里盛开的花朵，灿烂而温暖。

得益于部队里专业的训练，史明刚操作起放映机来可谓行云流水。他能在一分钟内精准将胶片装在片夹上，放映途中更换片子更是仅需短短40秒，这娴熟的技艺，经过两年的实践打磨，早已炉火纯青。而电影于他而言，也不再只是一份工作，而是融入了深厚的情感。每当放映时，他会全身心地投入其中，影片里的悲欢离合，如同无形的丝线，紧紧牵引着他的情绪，与观众们一同沉浸在跌宕起伏的故事里。

今晚播放的《许茂和他的女儿们》，宛如一把钥匙，打开了村民们尘封已久的记忆匣子。影片中那段特殊时期的故事，让经历过的成年人感慨万千，那些挣扎、无奈与坚守，不正是麻荒地人曾经历过的缩影吗？实际上，麻荒地的过往比电影更为惨痛——两声枪响带走了两条鲜活的生命，一人绝望自杀，还有数人在迫害中含恨离世。人群中不时传来阵阵低语，村民们纷纷感叹：“要是把咱村的事儿写成书、拍成电影，怕是要赚足天下人的眼泪。”

放映机的光束下，史明刚的眼眶渐渐湿润。银幕上的画面与记忆中的场景重叠交织，父亲的音容笑貌在脑海中愈发清晰。那些过往的岁月，如同无声的老电影，一帧一帧在他眼前回放，诉说着那个时代的苦难与悲哀。而母亲的身影，如同飘散在风中的蒲公英，模糊而遥远，不知她身在何处，何时才能重逢。这份对父母深沉的思念，化作一股强大的力量，驱使他更加专注地放映电影，他渴望用光影的力量，让乡亲们铭记那段用血与泪书写的历史，不再重蹈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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