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设路。凌晨两点。
这座城市的边缘动脉,此刻如同一条陷入沉睡的巨蟒。白天的车水马龙、人声鼎沸,早已被无边的寂静吞噬。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冰冷的、近乎凝固的疲惫感。远处,建设路夜市那曾如魔法世界般璀璨的灯火,此刻只剩下零星几点,如同风中残烛,在浓重的夜色里无力地摇曳。白日里诱人的油烟香气、喧嚣的叫卖声、鼎沸的人声,都消散无踪,只留下满地狼藉的油污、踩扁的竹签、随风打旋的塑料袋,以及一股混合着食物残渣、污水和劣质香精的、令人作呕的酸腐气味,在寒冷的夜风中若有若无地飘荡。
昏黄的路灯,像一个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有气无力地洒下黯淡、浑浊的光晕。那光线虚弱得可怜,仅仅能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投下一个个模糊、扭曲的光圈,勉强勾勒出垃圾桶、歪斜的共享单车和空荡荡的摊位轮廓。街道空旷得吓人,偶尔有一两个晚归的醉汉或清洁工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匆匆掠过,脚步声在死寂的街道上被无限放大,发出空洞而孤独的回响,更添几分寒意。
鲁智深和他的搭档小赵,拖着疲惫的身躯,刚从一场“酒鬼大战”中脱身。那醉汉如同一头发狂的野牛,在夜市残余的狼藉中横冲直撞,唾沫横飞,满嘴污言秽语,还推搡了好几个试图劝阻的路人。鲁智深和小赵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连哄带吓,好话说尽,才把那死沉死沉、浑身散发着劣质酒精恶臭的醉汉塞进警车,送回了家。此刻,两人都像被抽干了力气,后背的警服被汗水浸透,又被夜风吹得冰凉,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眼皮沉重得如同挂了铅块,只想赶紧回到派出所那还算温暖的备勤室,一头栽倒在硬板床上,哪怕只眯上十分钟也好。
“滋滋滋——!!!”
一阵尖锐刺耳、如同指甲刮擦玻璃般的电流噪音!猛地撕裂了车内的寂静!也狠狠刺穿了两人昏沉的神经!是车载对讲机!
紧接着,一个急促、带着明显喘息和背景嘈杂噪音的声音炸响:
“指挥中心呼叫建设路巡逻组!建设路工地!发生大规模群体斗殴!现场情况紧急!请求立刻支援!重复!立刻支援——!!!”
“操!”小赵猛地一激灵,睡意瞬间被驱散,低骂一声,一脚将油门踩到底!
鲁智深眼神瞬间锐利如刀!所有的疲惫仿佛被瞬间蒸发!他一把抓起对讲机,声音沉稳而有力:“建设路巡逻组收到!正在赶往现场!预计三分钟!”
警车如同被激怒的钢铁野兽!引擎发出沉闷的咆哮!车顶红蓝爆闪灯疯狂旋转!刺眼的光芒切割开浓重的夜色!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啸!车子如同离弦之箭!朝着建设路工地狂飙而去!冷风从车窗缝隙灌入,吹得两人脸颊生疼,却也彻底吹散了最后一丝倦意!
…………
建设路工地大门外。
警车尚未停稳,一股狂暴的声浪已经如同实质的冲击波般扑面而来!震得车窗玻璃都在嗡嗡作响!
眼前的景象,让鲁智深和小赵心头猛地一沉!
工地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紧闭着,但门外!黑压压的人群如同潮水般涌动!足足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形成一道密不透风、充满戾气的人墙!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汗臭、尘土味,还有一股……如同火药桶即将爆炸般的、令人窒息的紧张感!
人群泾渭分明地分成两拨!一拨人大多身材敦实,皮肤黝黑,操着浓重的四川口音,怒目圆睁;另一拨则普遍身材高大些,嗓门洪亮,带着明显的河南腔调,同样咬牙切齿!他们手里!赫然抄着家伙!不是钢筋!就是手腕粗的木棍!甚至还有几把明晃晃的撬棍!在昏黄的路灯下闪烁着冰冷的、致命的寒光!
“龟儿子!抢老子们的活路!找死嗦——!!”
“日你娘!谁抢谁的?!包工头说的!能干就干!不能干滚蛋——!!”
“欠钱不给!还有理了?!打!打死这帮不讲理的!”
“来啊!谁怕谁?!弄死你个鳖孙——!!”
……
震耳欲聋的叫骂声!如同滚烫的油锅里泼进了冷水!瞬间炸开!各种污言秽语、地方俚语、愤怒的咆哮交织碰撞!声浪一浪高过一浪!粗壮的胳膊挥舞着凶器!人群如同沸腾的岩浆!推搡着!挤压着!眼看就要冲破那脆弱的界限!爆发成一场血腥的混战!那场面!如同古代战场上两军对垒!短兵相接只在瞬息之间!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汗味、尘土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鲁智深推开车门!如同猎豹般窜出!他的目光如同雷达!在混乱、扭曲、充满愤怒的面孔中急速扫视!突然!他的视线猛地定格在四川籍人群前排几个熟悉的身影上!心脏如同被重锤狠狠砸中!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王老憨!张黑子!栓子!
是他们!三年前!那个寒冬腊月!和他一起在冰冷工棚里啃冷馒头!一起顶着寒风讨薪!一起在绝望中等待民警救援的工友!岁月在他们脸上刻下了更深的沟壑,生活的重担压弯了他们的脊梁,但此刻,那熟悉的眉眼,那因愤怒而扭曲却依旧带着底层人特有的倔强的神情……他绝不会认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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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猛地冲上头顶!夹杂着震惊、心痛和一种强烈的责任感!
“都住手——!!!”
一声如同平地惊雷般的暴喝!猛地炸响!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喧嚣!那声音!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股仿佛能穿透灵魂的力量!震得离得近的几个人耳膜嗡嗡作响!下意识地停下了动作!
鲁智深没有丝毫犹豫!魁梧的身躯如同坦克般!猛地撞开外围几个还在推搡的人!硬生生挤进了两拨人之间那如同火药桶引信般狭窄、危险的真空地带!他双臂猛地张开!如同两扇巨大的闸门!试图隔开那即将碰撞的怒潮!他目光如电!死死盯住四川籍人群前排那个满脸胡茬、额头青筋暴起的矮壮汉子!
“王老憨——!!!”他吼声如雷,“还认得老子不?!鲁智深——!!!”
王老憨正挥舞着一根钢筋!满脸狰狞!听到这声暴喝!他猛地一僵!下意识地循声望去!当看清那张在警灯闪烁下、黝黑刚毅、剃着青皮光头的脸庞时!他浑浊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随即!那惊愕如同冰雪消融!化作一丝难以言喻的激动和……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希望!
“鲁……鲁智深?!!”他声音颤抖,带着浓重的乡音,“不……不对!鲁……鲁警官?!!”
鲁智深没有停留!猛地转头!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射向河南籍人群前方!一个穿着相对体面、身材微胖、眼神闪烁、正躲在几个壮汉身后煽风点火的中年男人!
“李工头——!!!”鲁智深的声音带着冰冷的穿透力,直指核心,“什么事不能坐下来谈?!非得抄家伙?!搞出人命!你担得起吗?!大家出来卖力气!图个啥?!不就图个养家糊口?!非得闹到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才甘心?!!”
鲁智深一语道破天机!这正是工程分包纠纷引发的欠薪!四川籍工人指责河南籍工人抢了他们的活,河南籍工人则说包工头(李工头)说了谁干都一样!双方都觉得自己被坑了!工钱被拖欠!怒火和猜忌如同干柴烈火!被几句口角瞬间点燃!演变成了眼前这千钧一发的局面!
“都放下家伙——!!!”鲁智深再次暴喝!声音如同洪钟大吕!震得人心脏发麻!他环视着周围那一双双被愤怒烧红的眼睛!那眼神里!有愤怒!有委屈!有绝望!更有一种走投无路的疯狂!“打!打伤了人!有理也变没理!工钱更要不到!想想你们家里的婆娘娃儿!想想你们爹娘!你们要是因为打架斗殴被抓进去!判了刑!他们怎么办?!谁去给他们寄钱?!谁去给他们撑腰?!你们的孩子还等着学费!老人还等着药钱!你们在这里拼个你死我活!值吗——?!!”
字字千钧!如同冰水浇头!瞬间浇熄了不少人心头的怒火!那高高举起的钢筋、木棍!开始微微颤抖!不少人脸上的狰狞被犹豫和茫然取代!那被愤怒冲昏的头脑,似乎被这振聋发聩的质问刺醒了一丝清明!
鲁智深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声音放缓,却带着更强的穿透力和不容置疑的承诺:
“听我的!放下家伙!各回各的工棚!今晚都给我冷静下来!明天一早!”他猛地指向李工头,“你!还有两边带头的!跟我去劳动监察大队!把合同!把账目!都摆到桌面上!让政府来评评理!该是谁的钱!一分都少不了!我鲁智深!用这身警服担保!一定帮你们把这事掰扯清楚!讨回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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