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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孤岛潜行暗流涌动（第1页）

民国三十八年四月二十日，基隆。

细雨连绵不绝，将这座港口城市笼罩在一片湿漉漉的灰蒙之中。狭窄的街巷坡道起伏，两侧是密集的、带有浓郁闽南风情的骑楼和日式木屋，空气里永远混杂着海腥、煤烟、樟脑和某种热带植物腐败的复杂气味。与上海或南京的喧嚣大气不同，这里的一切都显得更加拥挤、琐碎，带着一种被海岛地形限制住的局促感。

郑耀先——此刻化名“沈默先”，已在基隆潜伏了近十日。他落脚在靠近西岸码头、位于一条陡峭石阶旁的一间简陋出租屋里。屋子很小，只有一床一桌一椅，窗外就能看到杂乱的屋顶和远处灰蓝色的海平面。这里鱼龙混杂，租金低廉，且便于观察码头动向，正是潜伏的理想地点。

这十天里，他像一个真正初来乍到、寻找机会的外省商人，低调而谨慎地活动着。他熟悉了基隆的街巷，摸清了几个主要码头和货物集散地的位置，也大致了解了目前岛上的混乱局势——溃退而来的军政人员与本地民众摩擦不断，物价飞涨，物资匮乏，特务系统正在重新整合，到处都在抓“匪谍”，气氛紧张而压抑。

他没有急于去“三合兴”渔行接头。组织的纪律要求他必须首先确认环境安全。他利用毛人凤留下的经费和关系，通过一个中间人，在基隆港务局挂了个闲职，身份是协助清点和管理大陆运来的“重要物资”。这个身份既能提供一定掩护，也让他有机会接触到往来人员和货物信息。

这天下午，天空依旧飘着细雨。郑耀先穿着一件普通的胶布雨衣，戴着斗笠，如同一个本地市民，不紧不慢地踱步来到了西岸码头。咸鱼和腐烂海藻的气味更加浓烈。他远远看到了“三合兴”那块略显破旧的招牌。

他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在对面一个卖蚵仔煎的小摊前坐下，要了一份点心，慢悠悠地吃着，目光却透过雨丝，仔细观察着渔行内外的情况。进出的大多是皮肤黝黑的渔民，偶尔有穿着体面些的人进去，很快也会出来，看起来并无异常。渔行旁边停着一辆黑色的旧轿车，车里似乎有人，但没有动静。

观察了约莫半小时，没有发现明显的监视迹象。郑耀先付了钱，起身，压了压斗笠，穿过湿漉漉的街道，走进了“三合兴”渔行。

店内光线昏暗，和上次来时一样，弥漫着咸鱼和桐油的味道。那个皮肤黝黑的老者依旧坐在小板凳上补网，仿佛这十天的时间并未流逝。

郑耀先走到柜台前，用带着上海口音的官话说道：“老板，打听个事。我想批点新鲜带鱼，不知道最近渔汛怎么样？”

老者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了他一眼，用闽南腔官话回答：“这几日风浪大，渔船出得少，带鱼价高，货也不多。”

暗号对上了。风浪大，不出海。

老者说完，又低下头继续补网，但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快速补充了一句：“后院，左厢房，崔先生在。”

郑耀先心中一定，微微点头，便不再多言，转身穿过堆满杂物的过道，来到了后院。院子里晾晒的鱼干在雨中散发着一股沉闷的气味。他按照指示，走向左侧那间独立的木板房。

轻轻敲了敲门。

“谁？”里面传来崔掌柜那粗粝而警惕的声音。

“上海来的沈先生，谈带鱼生意。”郑耀先回答。

门从里面拉开一条缝，崔掌柜精悍的脸庞出现，他快速扫了郑耀先一眼，又看了看他身后，确认无人跟踪，这才将门完全打开。“进来。”

郑耀先闪身入内，崔掌柜立刻关门落栓。

屋内陈设依旧简单，但比上次多了一个小火炉，上面坐着一壶水，滋滋地冒着热气。

“坐。”崔掌柜指了指竹椅，神色比上次见面时缓和了一些，但眼中的警惕未减，“路上还顺利？”

“还算平稳。”郑耀先坐下，摘下斗笠，“‘海平号’虽然旧，但没出什么岔子。”

“那就好。”崔掌柜给他倒了碗热水，“岛上情况比你走时更复杂了。老蒋马上就要过来了，各个系统都在抢位置、划地盘。毛人凤虽然先到一步，但保密局内部也是派系林立，李振拉拢了一批人，动作很大。你这个时候过来，要格外小心。”

郑耀先点了点头：“我明白。毛人凤给我的任务是筹备‘深蓝’，这是块肥肉，也是众矢之的。”

“没错。”崔掌柜压低声音，“‘家里’指示，你要利用‘深蓝’计划，尽可能打入他们的核心，获取高层决策和海外潜伏网络的情报。但前提是保证自身安全。联络方面，除非有极其紧急、关乎生死存亡的情报，否则不要主动联系我。‘三合兴’这里，也只能作为备用紧急联络点，不能频繁使用。”

“那我平时如何获取指令或传递一般性信息？”郑耀先问道。长期潜伏，信息隔绝是致命的。

崔掌柜从床板下摸出一个小巧的、类似怀表的金属物体，递给郑耀先：“这是一个经过改造的短波收音机，只能接收特定频率的加密信号。每天凌晨两点到两点十五分，注意收听这个频率。”他报出了一串数字频率，“信号会伪装成商业电台的股市行情或者天气预报，你需要用这个密码本解密。”他又递过来一本看似普通的《基隆港货物价目表》，实则内藏玄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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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耀先接过这两样东西，仔细收好。这种单向、被动的联络方式，虽然效率低，但胜在安全。

“另外，”崔掌柜补充道，“如果遇到极端情况，需要紧急撤离或寻求帮助，可以去台北‘蓬莱阁’茶馆，找一个叫‘老周’的茶博士。暗号是：‘有没有今年的冻顶乌龙？’他若回答：‘今年的雨水不好，只有陈年的。’便是自己人。但切记，非到万不得已，绝不能用这条线。”

“我记下了。”郑耀先将“蓬莱阁”和“老周”牢牢记住。

“好了，你刚来，先站稳脚跟。毛人凤那边，估计很快会找你。见了面，随机应变。”崔掌柜站起身，示意谈话结束。

郑耀先也站起身，戴上斗笠：“保重。”

“你也一样。记住，活着，才能战斗。”崔掌柜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中难得地流露出一丝嘱托。

郑耀先拉开房门，悄无声息地融入院中的雨幕，很快便消失在“三合兴”渔行的后门外。

就在郑耀先于基隆港小心翼翼开始他孤岛潜伏的同时，远在数千里之外的金陵古城，已是另一番天地。

南京，鼓楼医院。

刘铭章靠坐在病床上，腿上依旧盖着薄被，脸色却比之前红润了一些。窗外阳光明媚，街道上传来庆祝解放、恢复生产的广播声和锣鼓声，与月余前的炮火连天恍如隔世。

他所在的这间单人病房，此刻成了他新的“战场”。他的“重伤”和“技术背景”引起了新政权接管人员的注意。经过初步审查和“护工”（组织安排的自己人）的暗中运作，他已被内定为即将成立的“华东军政委员会邮电管理局”的技术顾问，负责协助整顿和修复战时受损的通讯设施。

这是一把双刃剑。一方面，他获得了合法身份和接触核心通讯网络的机会；另一方面，他也将处于新政权的密切注视之下，任何疏忽都可能带来灭顶之灾。

一名穿着崭新中山装、戴着眼镜的年轻干部正在病房里与他谈话，态度客气而带着审查的意味。

“刘铭章同志，你的情况我们初步了解了。你在无线电技术方面的专长，正是我们建设新中国所需要的。”年轻干部说道，“希望你养好身体后，能积极投入到新的工作中来。”

刘铭章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感激与虚弱：“感谢组织的信任和关怀。我一定尽我所能，将功补过…不，是贡献力量。”他适时地流露出一丝旧时代人员的惶恐。

年轻干部满意地点点头：“很好。具体工作安排，等管理局正式成立后会通知你。你安心养伤。”他又询问了一些技术细节问题，刘铭章都对答如流，展现出了扎实的专业功底。

送走年轻干部后，病房里只剩下刘铭章和那名“护工”。

“护工”低声道：“老刘，那边（指组织）传来消息，郑先生已安全抵达，正在设法站稳脚跟。”

刘铭章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但更多的是凝重：“他那边，才是真正的龙潭虎穴。我们这边，也要加快步伐了。”他看了一眼窗外明媚的天空，“新的战斗，已经开始了。只是战场，换成了这里。”

他轻轻摩挲着藏在枕头下的那个金属管，里面是郑耀先留给他的“磐石”核心密钥备份。他知道，自己留在这片光明初现的土地上，不仅要保护好自己，更要利用新的身份和岗位，为未来可能需要的“唤醒”与“反击”，默默积蓄力量，编织新的网络。

两岸相隔，斗争的方式已然不同，但信念与使命，却从未改变。暗流，在孤岛与大陆之下，同时悄然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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