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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第1页）

掌印府。

云珠端着一只黄铜盆，脚步轻快地撩开内室的竹帘，走了进来。盆里堆着晶莹的冰块，中间镇着一把素胎瓷壶，里面泡的是上好的碧螺春。此刻，壶壁上已凝了一层细密沁凉的水珠。她将铜盆小心地放在窗下的紫檀木圆桌上，转身看向坐在大书案后的身影，语气里带着心疼：“奶奶，今儿这天儿实在是太热啦！您起身喝杯凉茶，歇歇眼睛，可别累坏了身子骨。”

宫瑶正端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之后，身着一袭雨过天青色的软罗常服，宽大的袖口因她伏案的姿势，已滑落至肘间，露出一截莹润皓腕。因是在自家内府处理公务，她卸去了平日上朝或见客时的繁复冠戴，只用一支成色极好的青玉簪子，松松地绾着青丝，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落在纤细的颈侧，随着她细微的动作轻轻拂动，反倒为她添上了几分慵懒。

书案的一角，别具匠心地摆着一只天青釉的冰瓷盆，盆体薄如蝉翼，透着清润的光泽。里面用清水供着几朵半开的花儿，以及一小枝碧绿欲滴的荷叶。清冽芬芳的香气，和一旁冰鉴里丝丝逸出的寒雾悄然交融，让凉意里又带着花儿香。

她闻言，轻轻搁下手中笔，用笔山压住摊开的卷宗，起身走到圆桌旁，缓缓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云珠见状，立刻走到她身后，不轻不重地按上宫瑶的太阳穴，手法娴熟地揉按起来。

按了一会儿，宫瑶缓缓睁开眼，伸手执起冰镇过的瓷壶，为自己斟了半杯凉茶。茶汤清冽，入口微涩，旋即回甘，一股凉意顺着喉间滑下，暂缓了心头的燥热：“不知怎么，今日总是感觉心神不宁，像是有什么东西堵着，透不过气来。”

云珠执起一柄绣着淡雅兰草的长柄团扇，立在宫瑶身后，一下一下，不紧不慢地扇着。扇出的风是温吞的，带着夏日倦意，只勉强拂动宫瑶的衣襟与发丝，“许是这天气实在太热，把人给魇着了，奶奶。”云珠宽慰，“您这些日子，也太过劳神了。”

虽放下了竹帘，毒日头被筛得成为一片片清凉的影，但热浪仍无孔不入，宫瑶叹口气，“可能是吧。”

接着又闭眼，靠在椅背上小憩。

这夏日的脾性，终究是孩儿面，说变就变。方才还是万里无云，晒得柳叶都打了卷，转眼间，天色便暗了下来。不知从哪里涌来大块大块的乌云，墨腾腾的，压得极低。风也来了，不再是热风，而是带着土腥气的凉风，猛地将庭前的尘土卷起一道旋儿。树梢上嘶鸣了一整个午后的蝉声，不知何时，哑然失声。

云珠心里暗骂一声，这雨来得太急！她连忙放下团扇，快步走到门边，着急忙慌地想要将敞开的门扉掩上，免得待会儿雨水扫进来。

就在她刚要合上一扇门时，“咔嚓——轰隆！”

一道惨白的电光撕破天幕，紧接着便是撼天动地的雷声。然后，雨点便如撒豆般，噼里啪啦地砸将下来，打在干燥的泥土上，激起一小股尘烟，旋即就连成了线，织成了幕，天地间白茫茫一片。雨水顺着瓦檐飞泻而下，在庭前挂起一排水帘。方才的闷热与烦躁，在这畅快淋漓的雨声中，没有被冲掉，反而越发蒸腾。

雨幕中，一个身影顶着斗笠，匆匆忙忙地沿着廊下跑了过来，在门口用力拍了拍蓑衣上的雨水，才跨进门坎儿，是福安。

云珠见他有些狼狈，忍不住嗔怪：“慌慌张张地，也不怕脚步声重了，惊着奶奶歇息。”

福安摘下滴水的斗笠，也不恼，只笑着回嘴：“你这小丫头，如今是越发刁钻了，训起我来一套一套的，倒忘了当初，是谁手把手教你学的规矩。”

云珠一撇嘴，毫不示弱地搬出救兵：“福临！”

这下福安没招儿了，总不能把福临喊过来吧。

他心里也嘀咕，福临奉奶奶之命，带着几个挑选出来的小资，离京办事已经有个把月了。奶奶说是怕这些小资年轻，单独行走不放心，特意让福临领着。可自打福临走后，和老祖宗那边儿的通信，不如之前那般勤快就算了，奶奶这边，一封信都不往外递，奇了怪了。

难道是奶奶和老祖宗吵架了？

这时，宫瑶已睁开眼，平静问道：“福安，什么事儿？”

福安忙收敛了神色，上前一步，恭敬回道：“回奶奶，是宫里来了人，陛下派了天使到府，口谕宣您即刻进宫觐见。”

宫瑶：“没说什么事儿？”

福安兴奋猜测：“天使未曾明言。不过小的私下揣度，左不过就是那几桩喜事，要么是夸赞奶奶您统一了各工坊的营造标准，如今造出的零件严丝合缝，组装起来再也不用扯皮打架，省了朝廷多少麻烦；要么就是嘉奖您主持新修的几条官道，平平整整，坚固非常，听说从西山运石料、通州运粮食，速度都快了一倍不止，省下的人力物力可是天文数字；再不然，说不定就是陛下要重赏您提议并操办起来的技术学院，如今报名学习的年轻人可不就挤破了头嘛！这可是为国育才的大好事！”

宫瑶听着他这番洋洋洒洒的揣度，嘴角勉强牵起一丝极淡的笑意：“贫嘴。”

她放下茶杯，站起身，理了理微皱的衣襟袖口，吩咐道：“备轿吧，更衣，即刻进宫。”

“是！”福安喜气洋洋地打了个千儿，转身又一头扎进了门外哗哗的雨幕之中。

室内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愈发喧嚣的雨声，以及宫瑶自己一声声清晰可闻的心跳，沉甸甸地敲在耳膜上。云珠担忧地看向宫瑶，她敏锐地察觉到奶奶的脸色比方才更加苍白了几分。她忍不住提议：“奶奶，您的脸色……要不，我吩咐下去，让府里的郎中候着，等您回来就请个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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