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世界骤然死寂。只有风卷着血腥气掠过军阵。
尤世功提着滴血的雁翎刀,刀尖上血珠滚落。他魁梧的身躯挺立如松,目光如电,扫过一张张震撼、惊惧、最终化为狂热的士兵的脸。
他猛地用刀背重重一拍胸甲,发出“哐”的一声巨响:“到了大同!立刻开仓!内承运库调拨的上好白米,管够!让你们吃上不带一粒沙子的热乎饭!顿顿有!谁要是再敢煽动军心,扰乱行军——”他刀锋陡然指向地上那摊狼藉的沙米混合物,杀气凛然,“这就是他的下场!老子用他的脑袋,给后面的弟兄垫马蹄!听清楚没有?!”
死寂。只有风卷着尘土在驿道上空盘旋。
“听清楚了!”片刻的死寂后,一个老兵嘶哑着嗓子吼道。
“听清楚了!”“听清楚了!”……应和声由疏到密,最终汇聚成一片低沉却坚定的声浪。
“好!”尤世功收刀入鞘,动作干净利落,他大手一挥,指向西方烟尘弥漫的尽头,声音斩钉截铁:“都给老子提起精神!目标大同——加速前进!掉队的,别怪老子军法无情!”
沉重的脚步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急促,更加整齐。那摊混着沙土的粮食,被无数双沾满泥泞的军靴踩过,深深碾入驿道的尘土之中。饥饿依旧存在,但一股憋着劲、咬着牙的狠戾之气,开始在沉默的军阵中弥漫。为了那碗没有沙子的白米饭,为了活下去,这支疲惫之师,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向着血与火的前线,狂飙突进。
他转身上马,对脸色惨白的督粮参议赵利山冷冷道:“赵大人,周守备已供认不讳,说是受你幕僚指使。本镇已将他明正典刑。至于您——”
他语气森然,递过一本空白的奏事褶子:“是大义灭亲,自劾失察,八百里加急向陛下请罪?还是等本镇的题本和这几颗人头,先您一步送到通政司?您,自己选。”
赵利山浑身一颤,看着尤世功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机,又瞥见周围士兵喷火的眼神,终于瘫软在地,面如死灰地接过褶子:“下官……下官即刻……自劾……”
尤世功策马阵前,心中冰冷:杀几个武官顶罪,是给文官留的最后颜面。若到大同仍无实粮,他下一个要斩的,就绝非区区守备了。这大明的江山,光靠读书人的道理,是守不住的。
未时,乾清宫西暖阁内,巨大的《九边舆图》几乎铺满了整个金砖地面。朱由校赤着脚,只着明黄中单,蹲踞在图中央。他手中紧握着一份墨迹犹新的军报,眼神锐利如鹰,在地图上游移,最终死死钉在蜿蜒的克鲁伦河标记旁。
王安垂手侍立一旁,呼吸都放得极轻。
“秦民屏……好!”朱由校猛地一拍舆图上的“大同镇”位置,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依托盾车火器,正面挫败镶白旗锋锐!斩首百余级!阿济格……退往克鲁伦河上游了!”他指尖沿着克鲁伦河的蓝色墨线向上游移动,“上游……上游是黄教几个大台吉的牧场……还有……”他的手指停在一片标注着复杂等高线的区域,“红教牧民提供的藏粮点!”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洞悉战局的精光:“阿济格吃了亏,绝不会甘心。上游黄教献粮是饵,他必是想引诱我军分兵深入,或是与黄教联手设伏!秦民屏没有贸然追击,做得对!”他站起身,赤足在金砖上踱了两步,眉头微锁,“林丹汗按兵不动……哼,这头老狐狸,还在掂量哪边的筹码更重。他在等,等我们和建奴谁先流干最后一滴血!”
暖阁内陷入短暂的沉寂,只有更漏滴水的声音清晰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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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旨兵部,”朱由校的声音打破寂静,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严令秦民屏,固守大同及克鲁伦河西岸要点,依托城防火器,以静制动!尤世功部加快行军,务必三日内抵达大同合兵!告诉秦民屏,朕不要他浪战,要他把阿济格钉死在克鲁伦河!耗死他!”他顿了顿,目光从激烈的战局转向舆图上大片代表屯田的绿色标记,“还有,给户部去文。保定的番薯种储备,即刻调拨五千石……不,八千石!优先运往宣府、大同沿线安置边民的屯堡!告诉那些屯堡的管事,抢农时!给朕把地种满!”
他的手指重重敲在“保定府”的位置上,又缓缓划过通往北疆的驿道虚线。“粮食……火器……人心……”朱由校喃喃自语,眼神深邃,“秦民屏的盾车火铳是铁壁,尤世功的广宁兵是刀锋……可真正能锁死建奴咽喉、稳住流民之心的……是地里长出来的番薯!”他抬起头,望向窗外渐渐西斜的日头,金色的余晖给殿宇镀上一层暖色,却驱不散他眉宇间的凝重。
“王安,”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探寻,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先查一下今日后宫轮值档。”
王安连忙取来薄册翻看,回禀:“回陛下,按例,今日该是坤宁宫张皇后轮值。”
朱由校“嗯”了一声,赤足在金砖上轻轻碾了碾,忽然勾了勾唇角,带着几分少年人独有的任性:“让她顺延一日吧。”他摆了摆手,语气随意却不容置喙,“就说朕今日想在偏院歇着,让长春宫的刘氏伺候。”
王安心中了然——这是皇帝偏宠新得的大同刘氏,偶尔破一次规矩。他躬身应道:“奴才遵旨。”宫中轮值素来森严,可九五之尊的这点任性,原就是规矩之外的情理,谁又敢多言?
“掌灯。”朱由校挥了挥手,“朕……去西六宫偏院。”
亥时,长春宫深处,一处不起眼的偏院。屋内暖意融融,与外间深宫的清寒截然不同。一只烧得正旺的银丝炭盆驱散了春夜的寒气,盆沿上烘烤着几块圆溜溜的莜面窝窝,散发出朴实而诱人的麦香。
大同刘氏并未着华服,只一身家常的藕荷色袄裙,袖口挽起一截,露出半截白皙的手腕。她坐在炭盆旁的小杌子上,手里灵巧地翻动着窝窝。一个用红柳条新编的筐子放在脚边,里面散乱地放着些不起眼的物事:几块粗糙发黄、带着潮气的土盐巴;几束用麻线捆好的、染成青绿色的羊毛线;几根打磨光滑的骨针;还有一小包用油纸仔细包着的,似乎是草药根茎的东西。
朱由校斜倚在临窗的暖炕上,手里把玩着一块刚从筐里拿出的盐巴。那盐块粗粝硌手,颜色浑浊,远非宫中专供的雪花青盐可比,却带着一股来自塞外草原的、原始而真实的气息。
“这盐……”朱由校掂量着,“察哈尔那边来的?”
“嗯,”刘氏用火钳夹起一块烤得两面焦黄的窝窝,吹了吹气,递给朱由校,声音温软,“是臣妾托人从张家口外换的。比官盐是差远了,可草原上的牧民,就认这个味儿。”她拿起一小束青绿色的羊毛线,指尖捻了捻,“这是用咱们大同的靛青染的。察哈尔那边的妇人,最稀罕这颜色,说是像春天刚冒头的草芽儿。她们拿硝好的羊羔皮,或者自己织的粗毛毡,来换这线和针。”
朱由校咬了一口窝窝,莜面特有的粗粝口感和烘烤后的焦香在口中弥漫。他听着刘氏温言细语的讲述,那些冰冷的战报数字——斩首几何、进军几何、粮秣几何——仿佛被这炭火的暖意和食物的香气晕染开,化作了眼前筐篓里这些带着生活温度的具体物件。
“皮袄换针线……倒也平常。”朱由校的目光落在油纸包上,“这草药?”
“是黄芹根,”刘氏打开油纸包,露出里面晒干的褐色根茎,“草原上治风寒发烧的土方子。前些日子,有黄教的小喇嘛,跟着商队混进大同城外的堡子,鬼鬼祟祟的,就想用这个……”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还有一尊他们庙里偷出来的、拳头大小的银佛,跟咱们边民换火药。”
“火药?!”朱由校的眼神瞬间锐利如刀锋,捏着盐块的手指骤然收紧。
“是,”刘氏迎着他的目光,点点头,“不多,也就几斤。边民胆小,不敢沾这个,报给了守堡的把总。那喇嘛被抓了,银佛和火药都缴了。”她拿起一根骨针,对着烛光看了看尖头,“臣妾听那报信的老军说,喇嘛哭嚎着求饶,说是他们庙里的大喇嘛指使的,黄教被红教和建奴夹击得快撑不住了,急需火药守庙……”
炭盆里的火苗“噼啪”轻响,跳跃的光影在刘氏沉静的脸上晃动。她的话语如同溪流,将草原部落的窘迫、挣扎、隐秘的交易,以及那场宏大战争投射在普通牧民、边民身上的细碎阴影,清晰地勾勒出来。没有激昂的战鼓,没有冲天的烽烟,只有生存的算计在针头线脑、盐巴草药间无声流淌。
朱由校沉默着,将那块粗糙的盐巴放回红柳条筐里。指尖残留着沙砾般的触感。他端起炕几上的粗瓷茶碗,里面是刘氏沏的、带着莜面香的炒米茶。温热的茶水入喉,带着一丝粗粝的暖意。
战争的巨兽,在温言软语和袅袅的食物香气中,无声地露出了它冰冷而具体的獠牙。每一块盐巴,每一根针线,每一次隐秘的交易,都成了它庞大身躯上,一片片清晰可见的鳞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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