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左思右想半天,手腕往里一拽,杨谈整个人被她拉得往前一倾。白雪亭冷冷道:“滚上来。”杨谈还没反应过来主子何意,身体已经很诚实地躺进了白雪亭给他留的那条缝。窗外依然暴雨成灾,敲打耳畔,这样响,疑是春雷提前来。杨谈不经意碰到白雪亭冰凉手掌,下意识在手心拢紧了,“这么凉?”她两只手都被他捉过去,攥在温烫的掌心暖着。宽厚带着茧子的手掌覆盖在纤瘦手背,掌纹如此清晰,与她手背青筋紧紧相贴。其实她最清楚,清楚他虎口的茧是因为握剑,中指的茧是因为握笔,清楚他左手靠近拇指的那道纹路只有常人一半长。曾经有人笑他,生命线这样短,千万别是英年早逝的命啊。为此,白雪亭在藏书楼坐了一夜,翻出几十本算命古籍,把自己练成个手相半仙儿。捉着杨谈的手心仔细看,生命线从中间截断,是传闻中的蛇殒七寸格,大凶。姻缘线末端分叉如鱼尾,是情天有缺、夫妻离心之兆。她忙说不准不准,都是江湖骗子说的假话,又要去翻古书,被杨谈拦住。他当年笑嘻嘻道,白半仙儿,十两金买你的改命大法,要不要?白雪亭拍拍他脸,被杨谈捉住,他说,“手相有什么好看的?渡口来了跳胡人舞的,去不去看?回来再给你买个十两金的玉坠子?”她半哄半骗被他带走,也就忘了看相这回事。忘了杨谈命格不好,是她这个半瓶子晃荡的江湖骗子亲自算出来的。白雪亭忽有种不好的预感。她默默无言,靠近了他一些。杨谈一怔,身体先于意识,伸臂揽着她肩膀。白雪亭侧躺着,微低了头,鼻尖嘴唇靠他肩颈很近,冷调的甘松香扑过来,少年气淡了,杀气愈重。偏今夜大雨,雨点急乱砸过来,砸慌了白雪亭的处变不惊。她指腹摩挲过他掌纹。杨谈低头,急促的呼吸几乎缠绕着她发丝,“阿翩别动。”白雪亭不管这些,只问:“你打算怎么出手?”温凉的,带着兰香的吐息覆盖在他颈侧,杨谈心尖像被一万只蚂蚁爬过,又痒,又热。他明知她在说正事,脑子却变得迟缓,只能沉下声音,徐徐道:“先探进你说的那条地道,看看到底通往哪里,然后伺机而动。”白雪亭立刻问:“如果郭府发现了呢?”杨谈松开她的手,离她远了一些,“若我三个日夜仍没消息传来,你就传信给沈知隐。”白雪亭却不同意:“我跟你一起下地道。”不等杨谈反驳,她又道:“你来过汝州几趟?下了地道你还分得清东南西北?我下去给你指路。就这么说定了。”杨谈察觉到她语气不对劲,缠在一起的手腕仿佛在轻微抖动。他轻轻拍着她后背,问道:“你在害怕,是吗?”她这样想他死,到了他真的可能会死的时候,她竟然害怕。白雪亭抬起头,脑袋狠狠撞在他下巴,杨谈吃痛,险些咬了舌头。她恶狠狠看着他,乌亮的眼睛像水洗过的葡萄,“我根本不怕你死。杨行嘉,我要你死,但你死在郭府手里不可以。”杨谈与她对视着,忽然紧了一下手臂,白雪亭被力道带着,脸颊靠在他温热宽厚胸膛。她霎时头脑发热,伸手推拒他,“杨行嘉!”杨谈下巴搁在她发旋,颤抖着声音,缓缓道:“阿翩,求你了,今夜也许是最后一次……”就当圆他一个梦。分离近在眼前,今夜是他最后一次躺在她身边了。白雪亭停了动作,她频繁眨着眼睛,最后,只淡淡道:“一炷香。”杨谈涩然,在心里开始倒数。还没到一炷香,他已经松开抱着她的手,为她掖好被角,温声道:“睡吧。”江南道,初冬乍寒。沈少卿一身绯红官袍,端坐公堂之上,上有明镜高悬,下是罪孽滔天。他醒木一拍,高声道:“本官江南道巡按沈谙,奉皇帝之命,行查察之权,今有盐运使郭桦,办差不力,克扣船工工钱损公肥私,致盐船倾翻损失惨重,触律七条,按例,当徒千里。”火签一扔尘埃落定,沈谙疾步出了公堂,密雨斜织,穿过油纸伞落在他墨狐大氅。圣人下了死令,一旬之内必须告破盐船案。沈谙奔忙七个日夜,睡不到十二个时辰,最后誊录案卷入档时偏头呕出一口心头血。大夫夤夜赶来把他扎成个刺猬,嘱咐三月之内不能劳动心力。但沈少卿未及天明就掀被子下榻,冒着心脉爆亡的风险上公堂,替杨行嘉把这桩案子顶到了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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