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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荣耀背后（第1页）

（10月26日滨海市体育馆）

十月末的滨海市，已能嗅到一丝初冬的凛冽。海风裹挟着咸涩的凉意，呼啸着灌入巨大的体育馆穹顶之下，却吹不散空气里浓稠滚烫的余热。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浪刚刚平息，余韵仍在空旷的钢筋穹顶间隐约回荡。脚步声、零散的掌声、篮球偶尔滚过胶皮的摩擦声、混杂着几千人退场时的喧嚣嘈杂，汇成一片疲惫而亢奋的背景噪音。空气里沉甸甸地饱和着汗水蒸腾的咸腥、年轻躯体燃烧释放的青春荷尔蒙，以及无数次鞋底摩擦后留下的细微橡胶尘埃。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一团粘稠的物质。

滨海市高中生篮球联赛，最终章定格于此。这场比赛剥离了普通高中与职业高中的标签壁垒，只剩下纯粹的青春在速度、力量与汗水交织的舞台上尽情燃烧、耗尽。此刻，胜负已分。胜利者的狂喜像沸腾的海浪，沾沾自喜地拍打庆祝；失败者的落寞则如退潮后留在沙滩上的湿痕，沉重而静默。人群开始移动，如同庞大生物体内失去粘附力的细胞，被无形的引力拉扯着，涌向各个出口。

苏晴逆着这股缓慢流动的人潮缝隙前行，像一尾固执溯游而上却被主流裹挟向前的鱼。她白皙纤细的手指死死攥住两样东西：一条崭新得没有一丝褶皱的纯白毛巾，边缘被捏得变了形；一瓶刚从自动售卖机滚出的冰镇矿泉水，瓶身凝结的冰冷水珠不断渗出，顺着她的指缝蜿蜒滑落，留下黏腻冰凉的水痕，滑过手腕内侧敏感的皮肤，带来一阵轻微却无法忽视的战栗。这触感像一条冰冷的蛇，蜿蜒缠上她的手臂，直抵心房，与胸腔里某种沉重而粘稠的情绪别无二致——那是被强行按压下去，却随时可能喷薄而出的酸涩。

她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磁石牵引，穿透散乱移动的人体障碍，牢牢锁定在场边那个挺拔如松的身影上。

李砚舟。

他是市一中冠军队无可争议的心脏与灵魂。头顶巨大的射灯将辉煌的光柱精准地投射在他身上，汗水浸透了他红黑相间的球衣，紧贴在年轻而充满爆发力的身躯上。细密的汗珠顺着他线条利落的下颌滚动、汇聚，最终滴落，浸湿了额前几缕汗湿的碎发，凌乱地贴在俊朗而略微潮红的脸颊上。他微微仰着头喘息，胸膛快速起伏，每一次呼吸都清晰可见。队友们兴奋地围着他，用力拍打着他的肩膀和后脊，热烈的祝贺声浪包裹着他。他只是笑着，那笑容带着胜利者特有的、明亮却不刺眼的张扬，如同一轮初升的朝阳，散发着纯粹的、灼人的光和热。

苏晴下意识地屏住一口气，仿佛要将那光芒吸纳入肺腑。她加快了脚步，心脏在胸腔里敲打出密集粘稠的鼓点，几乎要撞碎那层名为冷静的薄壳。每一步的距离、每一个可能阻隔视线的陌生人、李砚舟可能移动的方向，都在她脑中飞速计算、推演。她精确地规划着时机，像一个等待冲锋信号的士兵，只待他短暂摆脱队友簇拥、走向场边休息区的那一刻，她就能以一种看似偶然、实则精心设计的姿态，“自然”地迎上去，成为第一个抵达他身边的星星。

五米。

距离缩短到仅仅五米时，她脚下仿佛瞬间被灌注了冰冷的混凝土，猛地僵在原地，再也无法向前挪动半分。

她目光尽头的那轮太阳，正对着另一颗星辰，展露出从未在她面前有过的和煦笑容。

顾晓妍。

她就那样自然地出现在李砚舟面前，仿佛从流动的人潮背景中无声析出的一道剪影。简单的灰色连帽卫衣，洗得发白的蓝色牛仔裤，勾勒出渐趋柔韧舒展的身形。她站在那里，周遭退场的喧嚣与混乱仿佛自动在她身边形成了一个透明的漩涡，无法侵入分毫。那份由蜕变而来的沉静与笃定，让她在混乱的背景中显得如此醒目，如同一幅精心构图的人物肖像。她手里也拿着一瓶水，普通的矿泉水，自然地递向李砚舟。夕阳的金辉恰好穿过体育馆高悬的玻璃窗，斜斜地投射下来，精准地落在两人之间，为顾晓妍的侧脸轮廓镀上了一层温暖而柔和的金边。

李砚舟脸上的笑容，在接触到顾晓妍目光的刹那，像是被投入了某种催化剂，瞬间变得更加真切而松弛。那是一种卸下了所有赛场紧绷与公众场合光环的、纯粹的笑意，直接从眼底氤氲开来。没有丝毫面对苏晴时那种程式化的礼貌和不易察觉的疏离。他伸出手，无比自然地接过她递来的水，仿佛这个动作已演练过千百遍。拧开瓶盖，仰头畅饮，喉结因吞咽而有力地上下滚动，几滴晶莹的水珠顺着他微张的唇角滑落，在灯光下闪烁了一瞬，随即洇湿了胸前的球衣布料。他微微低头，专注地回应着顾晓妍的话语，嘴角上扬的弧度清晰而放松，那是一种苏晴从未享受过、甚至不敢想象的惬意与自在。

夕阳将他们的身影在地板上拉长。两道影子并肩而立，轮廓的边缘自然地交融、缠绕在一起，投射在布满鞋痕的胶皮地板上，形成一幅和谐得近乎完美的画面。这和谐带着一种无形的锋刃，狠狠刺入苏晴的眼底，瞬间将那点可怜的安慰和精心准备的台词搅得粉碎。一股强烈而窒息的酸楚从心脏最深处汹涌着炸开，蛮横地冲上喉咙，堵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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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她！

那个曾经连尘埃都不如的顾晓妍，凭什么可以如此坦然地站在李砚舟身边，分享他最耀眼的荣光？凭什么能轻易收获他那毫无防备、发自灵魂深处的笑？而她苏晴，手中这条崭新的毛巾，这瓶精心挑选的冰水，这掐算到秒的时机，在眼前这幅浑然天成的画面面前，显得如此刻意、如此廉价、如此……卑微可笑！

嫉妒的毒藤疯狂滋长，瞬间收紧，带着尖锐的倒刺狠狠勒进她的心脏，带来一阵阵尖锐的抽痛。几乎是本能地，她想要转身逃离，像上次在模拟法庭那个冰冷刺骨的傍晚一样，躲进一个没有任何人看见的角落，独自舔舐这份被反复撕开的耻辱。

但骄傲，那深入骨髓、不容践踏的骄傲，猛地扼住了她转身的冲动。

苏晴深深地、无声地吸进一口气，将那翻腾欲呕的苦涩连带着胸腔里冰冷的空气一起，强行压回深渊。下颌微微扬起，脊背瞬间挺直，如同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那张精心雕琢的脸上，所有翻涌的情绪被迅速剥除，覆盖上一层光滑、冰冷、无懈可击的淡然面具。她抬起脚，鞋跟敲打在空旷下来的地板上，发出清脆而略显刻意的声响，一步一步，踩着某种无形的节奏，坚定地走向那片被夕阳染成金色的、令她窒息的光晕核心，走向那两道让她心碎的交缠影子。

“砚舟，”声音清越，如同冰泉撞击琉璃，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暖意，精准地切入两人之间尚未结束的对话空隙。时机拿捏得妙到毫巅，仿佛她才是那个理应在此刻出现、掌控全局的人。她将手中那条象征性远大于实用性的崭新白毛巾和那瓶冰冷的矿泉水，稳稳地递到李砚舟面前的动作流畅自然，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所有权”宣告，“辛苦了。”她嘴角的弧度完美无瑕，目光直视李砚舟，余光却如无形的蛛网，暗暗捕捉着顾晓妍脸上的每一丝细微变化。

李砚舟身形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像是从一个温暖舒适的梦境被骤然拉回不甚情愿的现实。他脸上那份面对顾晓妍时才有的、松弛而真切的笑意如同退潮般迅速敛去，重新覆上一层惯常的、带着距离感的礼貌外壳。他视线落到苏晴递来的东西上，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源于被打断的不悦和犹豫。伸手接过，动作谈不上敷衍，却也绝无半分热情。毛巾被他随意搭在肩上，那瓶冰凉的矿泉水，他只是象征性地拿在手中，瓶身凝结的水珠缓缓滴落。

“嗯，谢谢。”他的声音平淡无波，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他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自己刚刚接过的东西，仿佛那只是旁人随手塞过来的负担。紧接着，一个更细微却更刺眼的动作出现了：他微微俯身，将脚下原本放着的、顾晓妍递来的那瓶水——瓶盖已拧开，他刚刚畅饮过的那一瓶——轻轻挪开，然后，随手将苏晴递来的这瓶冰冷崭新的矿泉水，放在了原来那瓶水的位置上。

苏晴只觉得心脏猛地一紧，像是被那只刚刚被他放下的瓶子狠狠砸中，闷痛瞬间扩散至四肢百骸。一股冰冷的血液直冲头顶，让她耳膜嗡嗡作响。那张完美的面具下，肌肉几乎要绷裂开来。

就在这时，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体育馆巨大的窗户框住的那轮西沉落日，光线角度悄然变幻，如同一位冷酷的舞台灯光师在调整最后的聚光。

苏晴、李砚舟、顾晓妍——三个人的站位，在流动退场的人群背景中，凝固成一个短暂而微妙的三角构图。巨大的、燃烧到边缘的金红色落日，毫不留情地将他们三人的影子拉得极长、极长，投射在空旷寂寥的球场边缘。苏晴的影子靠近李砚舟，轮廓边缘清晰却透着一种僵硬的亲密感，像是强行贴合的拼图；李砚舟的影子挺拔孤傲，头部的轮廓却带着一种无意识的、轻微的偏转，朝向顾晓妍的方向；顾晓妍的影子则显得沉静而独立，线条流畅，没有丝毫依附的姿态，一种近乎不卑不亢的稳定。

三道浓黑的轮廓在地板上清晰地延展、扭曲、然后无可避免地交汇、重叠。苏晴影子的尖端，如同一只绝望伸出的手，几乎要触碰到李砚舟影子胸口的位置。而李砚舟影子的头部，则与顾晓妍影子的肩部，在光线下形成一片深深交融的阴影区域。这重叠并非刻意的亲昵，纯粹是光线与站立角度造成的物理现象。然而，这片混沌纠缠的阴影区域，如同一幅被瞬间定格、无声呐喊的抽象沙画，将此刻三人之间汹涌的暗流、无法言说的张力与角力，赤裸裸地投影在光天化日之下：苏晴固执的靠近与献祭般的给予，李砚舟无意的疏离与重心隐秘的偏移，顾晓妍平静的存在与那无法忽视的、如同引力般的无形吸引。

就在这幅影子戏剧无声上演凝固的瞬间，在体育馆通往更衣室通道的出口处，那片被高大设备阴影彻底吞没的死角。

李明宇斜倚着冰冷的金属门框，身体一半浸没在通道深处粘稠的黑暗里，另一半被通道口透出的、沾染了尘粒的光线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他像一尊融入了岩石缝隙的雕塑，悄无声息地蛰伏着，视线如同裹着冰水的射线，穿透空气里漂浮的尘埃，死死锁定在球场边缘那充满戏剧张力的三人身上：苏晴强撑的镇定面具下细微的颤抖，李砚舟接过东西时那瞬间的犹豫和后续的冷淡放置，顾晓妍眼中一闪而过的、洞悉一切的淡然了然，以及……地面上那片被夕阳无限放大、扭曲纠缠的三角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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